诗人欧阳白
十年。这是欧阳白《诗屋》的年轮。
作为哲学博士,欧阳白关于诗歌的解读因此有了更思辨的锋芒。而诗歌,也许是更温暖的存在,更浪漫的言说,更孤独的观照,更空灵的顿悟,更善意的关注……在欧阳白的《诗屋》里,“好诗主义”正是欧阳白和他的诗歌同仁坚守的坐标。
十月。长沙,秋意已浓。
欧阳白的办公室里,我与他面对而坐。
四年前的10月11日14点07分,欧阳白在诗屋网上传了这首《秋辞》:
这种景色我曾无数次 / 看到过,苍茫的大山 / 都披上秋天撒下的锦袍 / 一半的金黄,一半的青葱 / 按完美的比例碎碎地混杂在一起 / 在阳光下闪着锃亮的面孔 / 一幅画,不是水墨的图画 / 而是西洋的油画 / 因为那一片片的叶子 / 不只是虚实有间 / 而是凸着、凹着 / 摸上去能感到真切的不平 // 我幻想着能钻入这色彩斑斓的 / 元素里,深入那永无边际的森林里 / 若那森林仅是一平方米的画 / 我愿化成一条纳米大小的蜗牛 / 每日慢慢地爬行,嚼那 / 分子级的叶子、草,啜食那电子级的 / 露珠,我可以在一株松树上 / 住上二十年,数它那密细的松针 / 品那针上的蜜,我将有无法言说的 / 安详、舒适、恬静,我将视每一次 / 日出为节日,每一次月亮的隐逸 / 为一次悲剧的谢幕 / 我想向每一条小虫 / 每一个细菌、每一粒微尘 / 诉说着苍茫、大气的美 / 那生生不息、循环不尽的生命轮回 / 讲述我每一段关于跋涉的故事 / 我奔跑时风擦响的 / 叶子的肃静,我的忧伤 / 我的忧伤。我的忧伤全在于 / 这辽阔的荒野,永远走不到头的 / 美丽的浮沉和曲折 / 我在幽深黑暗森林里的 / 那些微屑碎的思想 / 它们曾擦亮过林中的青苔和树皮 // 我也幻想着能抛弃这绝色的风景 / 向它做一次坚定的告别 / 就像把它摄入电脑的显示屏 / 然后缩小、缩小、再缩小 / 直到变成一个可以被肉眼忽略 / 而与荧屏上那闪烁的灰尘同样大小的 / 斑点,我则会升腾而起 / 不断膨胀自己的身躯 / 看着那丰富斑驳的颜色 / 各式各样的元素因这不可阻挡的 / 缩小而凝结在一起 / 而变得不再有其它的颜色 / 其它的成份,它们将不再有任何的分别 / 它们不再有不同的信息和思考 / 不再向彼此诉说传奇的历程 / 不再向彼此描绘未来的蓝图 / 它们粉碎掉过去、现在 / 也顺其自然地完成了将来 / 它们将植入到屏幕的物质构造里 / 不再扩大 不再缩小 / 不再闪亮出夺人的光彩 / 它们就这样沉寂下去 / 我用食指覆盖住它 / 然后把它轻轻抹掉
“不只是虚实有间”、“我想向每一条小虫 / 每一个细菌、每一粒微尘 / 诉说着苍茫、大气的美 / 那生生不息、循环不尽的生命轮回 ”、“不再扩大 不再缩小 / 不再闪亮出夺人的光彩 / 它们就这样沉寂下去”——“当下的诗坛到了众神归位的时候”(欧阳白《诗的价格——诗屋2011年度诗选》前言),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秋辞》折射的正是中南大学哲学博士,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好诗主义”写作运动发起者之一,长沙市作协副主席,诗屋网创始人,《诗屋年度诗选》和《诗屋》杂志主编欧阳白的诗歌理想和人生智慧——亦如中国书法的“计白当黑”,追寻出“人诗合一”背后更加深刻的和谐与圆融。
财富地理:我从《中国文化报》的一篇报道得知,您2004年创办诗屋论坛,2010年建立诗屋网站,从2005年起每年出版诗屋年度诗选,至2014年年度诗选即将出版,诗屋已历十年,这在民间编选的年度诗歌选本中,也是绝无仅有的现象,在这样一个物质主义盛行的年代,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您,愿意去干这种费力不见得讨好的事情?
欧阳白:简单的说,就是喜欢。还有就是,您提问中说的,这是一个物质主义盛行的年代,现代人最缺乏精神的温暖,在物质的桎梏下,人们显得逼仄局促,无法大度和从容,完全失去古人的高雅和气度。
我在主持吕叶先生创办的第一届湘诗会的开篇词中说: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是一个最坏的年代。这是个物质掩盖精神的时代,是喧嚣掩盖沉静的时代,是滥情掩盖坚贞的时代,是虚幻掩盖真诚的时代,这是一个歌掩盖诗的时代。诗作为一种文学样式,被刊物安放在夹缝,诗人作为怪物被推至地下,压到底层。更可悲的是,诗所发出的声音十分喑哑。
现行的社会形态下,一般人也很难从信仰中获取热量。而诗,作为一种俗世间极具生命力的精神力量,曾经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人,我们选择给这个逼仄的世界扩容,诗就是最好的武器。
财富地理:虽然有高人把诗和哲学在一种空灵的层次上划了等号,但对于世俗社会的人来说,诗人与哲学学者仍然会存在身份上的矛盾,而且,据我所知,这两者并不是您的职业,请问您如何处置多种身份之间的冲突?
欧阳白:用传统哲学的说法吧,我以为“相”上的差别无碍于境界上的合一、“体”上的一致、“用”上的各擅胜场。当然,逻辑思维与感性直觉确实存在很大的冲突,它需要缓冲,也需要一定程度的处理能力,甚至是某种技巧。
若是能综合运用各种思维方式,反而能达致某种平衡。
任何成功。包括干成一件具体的、有难度的事,持续干成有难度的事,写出一首好诗,领悟某种哲理,都有一个共通之处,亦即是思维上的灵光一闪。“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或者“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都是这种灵光一闪的写照。
财富地理:但终究这三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欧阳白:是的。其实最简单的就是时间,你在干这事,就不能同时干那事。不过世界就这么巧,其实任何人也不能持续的干一件事情,他总有要歇息的时间,而实现某种思维的转换恰恰就是一种歇息。
具体就诗而言,它最需要你从职业的角度切入当下的现实生活,这个职业可能伤害诗意,也可能成为区别于他人的独特视角,所以处理好了,工作与创作可以良性互动,因为职业上遇到困难时,一首诗或许就让你尘劳顿释。
而哲学之于诗,话题甚广,难以数语而足,但一个诗人不能在其长期的创作中提升思维的层次、体悟的层次,没有系统的世界观、价值观的支持,他有可能是天才的,偶尔能写出天才式的作品,但绝无可能成为大诗人,不可能持续写出好的作品,写出伟大的作品。
财富地理:传统诗词在唐宋出现了一个高峰,您相信这个时代能有代表时代而超越时代的新诗和诗人出现吗?
欧阳白:粗看诗坛,可能会觉得所有时代都会有大诗人出现,会有大作品出现,至少会有代表这个时代的诗人出现。但是,假如我们更理智一点、站在整个新诗发展的历史脉络去考量,可能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我曾经对中国古诗词的发展历史作过考察,发现古诗词从《诗经》开始达到唐宋时的顶峰,经历了1700年的发展,按这个去推算新诗发展的高峰不一定准确,只是目前要出现新诗的顶峰时代还是比较困难的,但从中华民族的历史来分析,目前应该处于一个盛世,应该会有伟大的诗人和伟大的作品出现,对此,我深信不疑。至于顶峰,我们无法去揣测。
你所说的超越时代的作品和诗人,其实是就作品对历史的影响大小而言的,这个我也相信,这个时代会出现对于中华民族影响比较深远的作品和诗人的,这个判断也是基于对中国历史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财富地理:古人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而您在曾提出“激情在理智的规制下流动”,这样是否会破坏灵感?
欧阳白:古人说的这句话是有前提的。如文章都是天成的,那未,任何人的感慨都可以成为一篇佳作,但实际上,古人这句话是对于有较强写作能力的人而言的,更严密一点说,就是作者必须有很高超的审美能力,能够把天然的呈现以审美的眼光表达出来。
当然,我们再往更深处去思考就会发现,其实每个人的感慨、感动都是完美的、充沛的,没有高下的,也就是天成的。特朗斯特罗姆说: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示它。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遇到不写诗的朋友说,有时候我看到某种美丽的景色就很想写诗,把那种感情表达出来,可惜就是写不出,这就是诗在找他的时候,他不知道如何把诗完整的表达出来。其实对一个不是很成熟的写作者的诗人而言,他也很难救准确把当时的情感表达出来,这也就是诗分高下的标准。所以特朗斯特罗姆接着说:完成一首诗需要很长时间,诗不是表达瞬息情绪就完了的,更真实的世界是在瞬息消失后的那种持续性和整体性,对立物的结合。
“好诗主义”所谓“激情在理智的规制下流动”有两个层次的意思,第一是激情和流动,这主要的内涵是要有真情实感,要顺其自然,这样才是激情的、流动的,但我们也反对滥情,情感必须符合艺术本身的规制和要求,这是第二。所以,天成也好,规制也好,并不矛盾,其实作为上佳的文学艺术来说,必然是感情经验和表达形式的完美统一。
财富地理:您提出好诗主义的时候是有其时代背景的,也得到了许多人的拥护和支持,到今天看来,再坚持好诗主义是否还有必要?
欧阳白:您提出这个问题,说明是做足了功课的,谢谢你的勤奋和认真。与提出好诗主义的当年比,现在的情况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这一拨人要是仍然只强调要好好写诗,就没有了针对性,因为现在还坚持写诗的人都是在好好写诗了,那些籍诗而企求其它功利的人绝大多数已经消失在人海,当时风靡一时的“口水诗”、“垃圾派”、“下半身”已经日渐式微,从这个角度说,好诗主义的第一阶段目标已经实现。
但就写诗的“态度”来说要写好诗,只是1.0版本的好诗主义,2.0版本的好诗主义,当时我也有提及,吴昕孺先生也有提及,很多不知道好诗主义的诗人也有提及,因为这个问题,任何一个写诗的人都回避不了,这就是好诗的“基本标准”问题。陈仲义教授以感动为基础提出了“四动说”,谢冕老师很果断的说好诗就是好诗,似乎不容过多的阐述与辩解。晚年的彭燕郊老师支持我们提出好诗主义,但没有对什么是好诗给我具体的指导和建议,这就更说明一个问题:好诗的标准难以确立。
我当时的那几条,现在看来虽则粗糙,但也无法反对辩驳,那是因为那些标准是最基本的,也就是另一种最大公约数。
财富地理:那么您还有更深的理解么?或者说您心里有3.0版本的好诗主义不?
欧阳白:当然,我的理解也在不断变化,或者加深。也就是要更加精细地、更加深刻地去理解诗的艺术规律。1.0版的主要说态度,2.0版的主要说基本标准,3.0版的是更高的标准,前两者是可以达成一致的,而3.0版的今天无法达成一致,今后或许会出现公认的东西,但这个时间不会只有一两百年。
现在有一些话题可以去讨论。比如:诗能去意象化吗?地方主义和身份写作成立吗?魔幻主义风格的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否意味着,文学作品到意象即止?意境之说在诗、在文学是否有必要性?难道它不应该只是住在哲学的宫殿里吗?一首精品完成了,要是没有社会效果,不刺激人,不感动人,它能否成为一首好诗?从陌生化到惊奇,诗是否只能不断制造新奇?
当然还有许多的话题要去讨论,从古至今关于诗的好坏标准的话题常说常新,3.0,没一个诗人去不断探索的方向。我希望诗人去寻找最美的空间和时间,如梭罗说的: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条猎犬、一匹枣红马和一只斑鸠,至今仍在寻找。
财富地理:“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残酷的”,诗人对于这个世界应该有所承担,您如何看待诗人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代言角色?
欧阳白:文以载道是我们的传统,每当人类面临重大课题,特别是重大危机的时候,人们往往会问“上帝在哪里”?诗人们则会反躬自省反求诸己,会问,这个时代我能够做些什么?这是知识分子的良心。
诗人作为知识分子的一员,担负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使命,诗人作为知识分子中以感性直抵宇宙人生真相的群体,更应该承担这份责任!
诗人作为公共知识分子,并不是简单的立场代言,而是要从自身的角度更深的层次去探索人性,贬恶扬善,给人以美好的艺术享受。
财富地理:我看到已经去世的陆恒玉先生写有一篇关于您的文章《指向灵魂的指针》,专门分析您一段时间内诗中反复出现的“黑夜”的意象,亚东先生的采访您时也说,当时那种高度的压抑感和内在的张力形成了您诗歌中“黑夜”意象的基本意义指向,而现在的作品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清澈,也更升华了。
欧阳白:从2005年初起到2011年下半年,我远离家人一个人生活在郴州,这7年间,我对人生的理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逐步变得深刻,那段时间,只要从喧嚣的白天走出,我就走进孤独的黑夜,所以对于黑夜,我就有较一般人更深刻的认识,也就有一系列关于黑夜的诗出现,那种压抑和张力在诗中是自然体现出来的。
里尔克在《给一个女青年的九封信》的第一封信里有这样说,艺术品是不可能改变和改革任何东西的,它一旦产生出来,就恰如大自然一样,与大自然相对而存在,这种第二自然,是人性的产物,是痛苦和快乐的尽情表现,在它里面有能够打开蕴藏着源源不尽的安慰的宝库钥匙。这安慰集中体现在艺术家的劳动中,孤独者正可将追求它引为一种特殊的、难以言表的权力。这些话,或者就刚好表达了我当时想要表达的。
后来,在我达到不惑之年时,对于人生的理解发生了一个重要的转向,在广泛阅读东西方的哲学著作和佛道两家的经典以后,那种紧张感消失了,我能更加从容地生活和理解生活,得到了某种超然物外的启示,我把“我”和“我的”作了一定程度的分开,把束缚人的一些欲望和我真正本体的无所欲求作了一定程度的了断,从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一种解脱,我从一个经历者变成了一个审察者,一个如你所说的静思者、发现者,这种变化不可避免地在我的写作中表现出来。
财富地理:怎么看待当下大众对诗的态度,请您分析一下诗会有怎样的前景?
欧阳白:诗、诗人与现实生活发生关系并不完全是直接的,诗人对现实生活的审察虽可直视,但变成文字就成了某种折射,个人的情感经验和审美经验对艺术的理解都会成为他眼镜上的某种颜色。
大众对现实生活的看法其实也一样,只是他不用文字写出来,他来看文字很有可能就会误读,其实是诗人间也存在误读,甚至有人杜撰了“通感”一词。但作者与读者之间存在鸿沟,比起平庸大众更拒绝艰涩,如同比起流行歌曲更拒绝歌剧一样。
很多诗人不是走得太快,而是走得太偏、太狭隘,自顾自怜,自己“对镜贴花黄”越看越美,而读者不买账。
我们或坚持自己的艺术标准,或者做一些普及的工作,或主动改变书写方式,都是可以作为的空间。当代社会因为大家忙于生计,忙于物质利益,忙于应付竞争,对于温暖人心的诗和诗人是非常需要的。
欧阳白近作
1、残简三篇
幼时鱼子塘乡下老家有一些十分残缺的书,不知道是父亲从何得来的,我当时读了一些如《水浒传》等有故事情节的,还有范文澜先生编的史书,却在《红楼梦》一书中看到了一页残纸,上面有三首古体诗,没有作者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我那时十来岁,不太懂,但莫名其妙地喜欢,就用作业本把它记录了下来。后来也就都遗失了,最近突然想起此事,觉得有些遗憾,就按当时的些微记忆和理解,揣摩那作者的诗意与心情,写下这三首诗。
一
樽前。诗稿还在滴着墨水
前篇不过是一些草率而轻佻的牢骚
月亮啊,黑夜啊,这些滥而烂的词
下酒菜一般拼成了数盘看似艳丽而有序的
冷碟。迷惑人,却不能迷惑自己
梅,兰,竹与菊,依次在屏风上迷惑着季节
花开如你。丰腴的身姿润透了欲望
娇羞的一抹鲜红,在白云的腹地
柔美得不可方物,丰厚的舌和丰厚的记忆
可以以天书的形式储存这些最隐私的感动
楚地的辞章,离别的幽怨,炉中的火
亦明亦暗,若断若续,欲休还说
如此的让人不舍。这些都是被书惯坏的词语
她也是被惯坏的词语,阁楼阴影中的那些词语
一个比一个更莫名所以的幽叹
记录着可以轻柔弄死人的词语
长亭短亭,勾梁画栋,锲刻了舞蹈和
歌声,锲刻了一只比老鼠还要慌张的猫
人在樽前,看酒流水般干涸再丰沛,如此
独饮比对酌要自由,要爱得深沉,随时可以
立起笔尖,把诗的下半节续得自由和深沉
心死之前,是不知道心可以死的
随它去?说起来多么简单,像在纸上打几个标点
发泄太简单了,寂寞太简单了
动心太容易了,寂寞了,比不动心要
乱太多,要比满屋的飞舞的棉絮乱太多
如同无法预知的自己,明明要去打虎,手里却拿着
麻杆,颤颤巍巍的麻杆,有心思的麻杆那么乱
二
落下是极美的,特别是江河落下那惊心动魄的过程
寞然而又极富动感,落下来,就像你低垂的浅浅的眉
江河,这些无法丈量的白色丝带
天下最寂静的丝带,你纤纤手指划出的丝带
我刚好走进这落下的瞬间,那是我们
独有的时间,被你的眉锁住,关在眼帘之外
行囊也在眼帘之外,一闭眼就空了
谁记起了前世?一大堆琐碎的纸片飞舞
引来漫天的燕子,期待一座寺庙的开光
琵琶敲门,我们顺势来到了昨天
琴声喊魂,我们又顺势穿上了肉体,像
舞者穿上了舞鞋,开始舞动
雪也开始舞动,为了我们前世的眼泪
魂魄晶莹剔透,镶嵌着一只开心蝴蝶,它
搅动翅膀,把年轮雕刻在时间之树上
乱的美,无法形容
一再被推迟的约会,美得无法形容
池里的莲花数度开败,美得无法形容
沉陷在水里的荷叶,褪去绿衣
泪一样的颜色,美得无法形容
水静静地唱了一支歌
化解掉我们的沉默,白鹭一样的沉默
作为可以成为年代的沉默
相见后仍然可以继续的沉默
思念后仍然可以忘记的沉默
白发凋残,美得无法形容的沉默
满地荒凉如同河畔油菜花的沉默
城市里吆喝一样的沉默,水声里我们的沉默
三
日子被拉长,岁月还是那么短,你的
前方有一块碑,上面写有我的名字
一个被夜色肆虐的名字,它多次被忽略又被复述
面临删除的危险,它的执着,缘于忧伤和迷惘
笑也可以被忽略和重复,因为它那么雾,如同
春天的晨露,被九点半的阳光蒸发
风情是无意绽开的花朵,那么粉,那么艳
惹来的相思那么黑,那么黯淡
得到就是为了失去么?我还是喜欢失去
愁绪是去年留下的一缕烟,那么轻,却难以隔断
肠子一般缠绕在肚子里,在秋后蠕动
和春天的虫子一样蠕动,那么白,那么透
酒给了醉的理由,那么富于欺骗,就像
融化的冰雪给了太阳温暖的理由,那么无语
再次相逢,你还认识我么,那么轻蔑地
扣上门锁,整个天空的月亮都在
柴草的阴影里驳杂又不安,像那本
扉页上题词的诗集,被风翻过,那么热
人那么贱,那么容易沉湎于意识中无知的部分
不可抗拒的部分,那么硬,那么格式
见无可见的部分,那么深,那么黑暗
空等。岁月依旧,以康德所说内感觉的形式
余情未了,不过是拉长岁月的法子
冷面依旧,不过是拉长脸的法子,那么诱人
月亮也可以强悍,那么拒绝,那么干涸
伴随你的背影,那么狠地砸在地上
清晨,我捡拾残叶,打扫破碎的月光,只听到
钟声如约而至,那么沉,那么明亮
2、2014月8月17日,或者袖口里的旗杆
你给了我关于立体的记忆、欲望
就像你的隐忍带来的那片月荫
越是接近秋天,就越是变得燥热
就越是迷惑和不知所措
风一吹过来,故事就开始,随之结束
你那精致的面容,似乎暗示某种恐怖
我知道,这个秋天电都不会停
荷叶已经接近换完装束,我在水池中发呆
旗袍的袖口里有一只旗杆,我看到风帆
立在湖面,一只秋天的鲫鱼错以为那是
一支钓竿,突然潜入深处
碍于饥饿,又忽然折回,我看到它有些肥硕的
身体,在秋水里灵动而又飘忽
我折了一支阳光,把它射进水里
你就开始变得模糊和寒冷
变得嗜睡,变得自言自语
3、2014年8月16日,或者浏阳河
别看我笑话,我真的写不好身边的事物
比如我左旁的浏阳河,在我眼里
它似乎没有流动过,一直都安安静静地
躺在黄土和绿草相间的堤坝里
像一个熟睡的婴儿,河水的皮肤表面
是婴儿般的凝脂,只是颜色会随着季节更换
河面上那艘长长的挖沙船似乎也没有动过
不知道那是谁沉淀的财富
船上堆满了银色的沙子
不知道那是从谁指间漏掉的时间
我眼中的浏阳河,没有和时代一起进入物质主义的
这一格,端午节时,它才变得闹热起来
十几条龙舟在鼓点的怂恿下
在婴儿的皮肤上划出一条条水纹
又迅疾归于澄净
两岸整日飞驰而过的汽车没有扰乱它的生活
它的节奏和睡莲一样,平摊着
面对阔达的天空,灰白而面无表情的天空
这就是我身旁这条河,清冽的浏阳河
当我走到书桌对面,它就移到了我的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