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爱在紫荆花开 / 杨腾化著. -- 沈阳 : 万卷出版公司,2015.5
ISBN 978-7-5470-3450-7
Ⅰ. ①爱… Ⅱ. ①杨… Ⅲ. ①长篇小说-中国-当代 Ⅳ. ①1247.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4)第284302号
内容简介
该书由万卷出版公司最新出版发行,被称为“一部记录‘独生子女时代’变革和阵痛的长篇小说”。该书揭露男人隐秘,直探欲望深渊,这种“时代写真、诗性表达”的写作手法,广受好评。著名作家、中国机关小说第一人肖仁福,国家一级作家、益阳市文联副主席刘春来,中国读书会群主联盟秘书长、浙江大学博士林凯,青年诗人、安化县文联副主席李定新,80后励志代表人物、畅销书女作家兰心联合鼎力推荐。
这是一部以阿驷为主人公写“我”的独生女儿以及独生女儿时代的长篇小说,全书记叙了独生女儿从诞生、蒙童到花季的成长过程,一部长篇洋洋几十万言,叙述的都是被他称为“独生女儿时代”的生活真实,表达的都是他为人之父的真切感受。
作者简介
杨腾化,男,汉族,1969年8月出生,1992年毕业于益阳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中学时代即嗜好文学,陆续在《梅岭花蕾》《语文报》《教师报》《杂文报》等发表各类散文60余篇,1995年被评为《演讲与口才》杂志优秀撰稿人,曾主编或参与编写《伊妹儿的流星雨》《文学社团活动课程概论》。《独生女儿时代》系长篇小说处女作。现任教于湖南安化县第二中学。
一
才刚初春,心情却异常兴奋。
不是料峭西风败下阵势,也不是柔媚东风裁了衣襟,青年的心总是这样;似乎没有理由,似乎满是理由,脸上的笑比河滩的浪花更纯脆,身下的脚步比清涧的游鱼更欢快。那时间,仿佛世界是一本书,书里荡着小船,我坐在船头,一支香木单桨,划开纤缕水纹,揭开篇篇童话。每一张扉页,缀满斑斓色彩;每一个章回,挂满剔透水晶。那时间,每一个路人,仿佛都是来自家乡的亲人;每一个声音,仿佛都是来自金色大厅的乐音;而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双尾燕呢喃梦语的风筝。
这里叫紫荆路口。
我从郊区调到城区,虽说孑然一身,总也要找一家栖身住处。教师虽穷,朋友却不少。中学同床的吴箫,办案回城,告诉我一个地方,说那地方一定给你带来好运。我从山旮旯里读书跳跃龙门,心肠子如同书卷子,凭仗几首小诗,几块豆腐样文章,掺和着歪歪扭扭几个颜柳字样,因而喜欢把整个身心交予清澈的河流,交予仁静的山峰,以至还有那些并不深味过的李杜苏黄所倾心的梅菊兰竹之类。或许风华正茂,听说那地方叫“紫荆路口”,仿佛即刻睹见紫荆的妩艳,遥闻紫荆的清香,觉得那就是我正要找寻的地方。
紫荆路口名不虚传。
三条青石板古镇巷道在这里“丁”字交叉。“横”的一条的右侧依傍翠竹青林的山肚,简直见不了缝隙的斜着延伸的坡面,拳头大小的楠竹荫着笛管粗细的水竹,更有低矮的山茶,阔叶的油桐,盘曲的古松,蓬网的枳丛,不知名的杂树灌木或高或低,都顺了山体形势,得了日月精华,绿绒绒洋溢你眼眶;倘若艳阳日子生起风来,拂过斜长山面,竹枝摇曳,竹影婆娑,灌丛波动,波涌涛随,仿佛特为你洗净内外尘污,将你迎入桃源世界。“横”的左侧却是两百米峭崖,崖下一衣带水,水名松木溪。“竖”的一条巷道直通城中心。可巧的是丁字路口品字立着三株紫荆。树干粗如碗口,高比十数人,叶肥枝虬,屈伸交错,恰将丁字路口团团荫庇。此时虽是初春,紫荆花却已怒放。远远看见,那是一团粉红的火焰,阳光朗射,霞光流泄,香气溢清。伫立路口,感觉却是彻底的另一番不同。只觉一地粉红,周身清濯,想那打坐莲花台的观世音哪得紫荆花冠的精髓风流。抬抬手,似有花影翩跹。眨眨眼,恍如梦里瑶池。开口说了话,却忘记自己说着什么词。停留吗?这里可是人流穿梭,不能。离开吗?繁花艳影,舞袖馨廻,不忍。无论是你,是我,还是他,都将丁字路口的紫荆花植入心中,恋恋回首,啧啧传说,十里百里,便飘满紫荆花不息的香霭。
我租的是幢二层砖木混搭四合院似的民房。住二楼一间,红漆木地板。东墙开窗,窗外数十米处便是紫荆路口。一楼隙地围成小天井,居中砌座假山小鱼池。后侧门处有共用的厨房,靠里有宽敞的洗浴间。也许受了梅山文化根染,也许得了农妇母亲基因,或者中国文人自古崇尚啸聚吟居,总之,好客而且邀请朋友在休息日打闹寻欢是我血液的浓酽颜色。
今天的客人胜过路口的紫荆花。
因此,几天来我忙得劈里啪啦。新添了书架,将黑漆笼子里全部“藏书”列队似的排出,却还空了一格,索性从新华书店搬回一撂顶新“珍藏版”,惯例签上名,治了印,捧着仿佛从海上丝绸之路捞回的千年国宝,隆重地置于书架最显眼处。最打紧的是添了大大小小餐饮具全套,从此,便可以演绎锅碗瓢盆杯碟酱醋交响曲。有一天,向四方朋友宣告:“1号族”这里有个家。
搁在西山峰口的太阳犹如咸蛋黄,通透滚圆,红得羞涩的光辉像没有揭开头巾的新娘,静静地听着傍晚村落里兀自谑闹的唢呐声。
约好的客人还没来,癫忙一下午的晚餐早已做好(虽然最拿手的煎豆腐炭黑坚硬的皮还满屋子散着焦味),望着夕阳,望着山梁,望着我骄傲的紫荆花,我静静地想:同学黄莺带来的朋友是什么模样呢?像青腰的水竹?像浑厚的山茶?像丁字路口的古街?或者像悬崖边的挂了酸果的藤条?或者又像蹚脚可涉的崖下的小河?……或者,就是窗外那朵粉红的紫荆么?
同学黄莺我是清楚记得的:瘦单的个,鸭蛋稍长的脸,小蚌眼,两个瞳子有规矩的左移右徙,就是三两个小时相互晒着,一定晒不出一丝丝水雾;眉却是罕见的得了东方之魅,竟不知是豆角的茸,还是春水的游息,——单是这眉,绝没有人敢欺黄莺的美。因为她酷爱短小的古诗古词,说话又像河口的水车,同学便送她快嘴才女的雅号。如今她从了律师的行当,奔上奔下,日里夜里,连今儿个周六都要傍晚才省得时间。在我揣来,倘若一定用什么画个比方,那是比苦菜花强,比月季花弱,比杜鹃花却正合宜。
西山的树影愈来愈青,远处菜农的屋脊升起轻淡的烟霭,紫荆路口几声响脆的狗吠掩过了崖下哗哗的水声,楼下一阵砰砰的跺脚夹着疾疾的叫唤,耳边响亮地听到老妇人粗莽的喝骂声。才一醒神,只见两个女孩急急怯怯冲进四合院小天井。
这不,来的正是黄莺。
“老同学,到了楼下喊我的名字啊。”我一边兴奋的不知所言,一边快步下楼迎接,“我来接你们,那狗见我还甩尾哩,一点都不吓人的!”
“还说呢,那家伙猛扑过来,狺狺狂吠,猝不及防,吓死人!”黄莺的薄嘴唇张得开开的,雪白的牙比十五夜的月还亮。
“嗬嗬,也是的,我听主人说,狗最受刺激的是颜色和光亮,今儿个两大美人不期而至,老巷生辉,狗不叫才怪呢!”
“还有雅兴跟我抖瓶子,还不快来安抚客人,人家要是吓丢魂,一缕烟回去,看你还拿我讲戏文!”
“哟!我可万事俱备,恭恭敬敬迎候你们哪。”言不由衷,可我的脚步像腾了空,早飞到了她们面前,一个手伸出了一截,愣愣的却怔住了,伸也不对,收也不是,只觉得耳根像烧了除夕的火,烫得气息鲠堵,晃着腿竟连连后退几步。
“哈哈哈哈!好哇!见了美女销了魂,熊不熊!”黄莺可乐着了,滚雪球似的哈哈声惊得假山后的小鱼呼哧哧冲来撞去,蹦跳灒起的水花飞上黄莺的刘海,晶晶欲滴,“告诉你,天下美女自古有名有姓,她叫何菱,人可何,荷花不带草,洞庭菱角的菱,‘采菱谁家女,歌声起暮鸥’里的菱。大作家,这回也晕倒你了吧?好了,牵手迎驾,上楼去哦……”
哪敢牵手。——只有儿时的下雨天曾经牵过母亲的手,那是记忆中唯一牵过的女人的手。我让过两女孩,躲在她们身后哈儿狗似的晃头晃脑。
进到房间,两女一男,似乎从没有过的严重比例失衡,稀里哗啦听着她们将桌椅书画数落个没完,也不知消逝了几个时辰,黄莺娇嗔说要开饭,冏得没魂的我才略略醒过神来。
餐过半巡,我觉得脚下不再那么颤,心不再那么野,耳根也不再那么烧。勇气便浮上竹筏,借了窗外迤逦而来的紫荆花的清香,荡漾着飘向对面的何菱。她披到颈后的头发,一根一根好像小龙女刚从洞庭湖面浴水浮出;一字排开的两梢眉,簇拥伸向脸鬓的一端,渐渐削起成为剑锋(她的眉怎么和我的大同小样,我可是男孩啊);清冽的双眼皮(私心深处我幻想我的媳妇必是个双眼皮,因为自己是熟透的单眼皮,虽然之前听说日本女孩子以单眼皮为美,可身边的女孩子无不以双眼皮为靓),丹凤眼,不见秋水,极似观世音洒露时的姁姁宁静与祥和;最相配的是脸后那双耳,像极了乡村老家床帐上那对倒挂的铜钩子,——听家乡的长者说,这样的耳相福态荣贵的,可遇不可求。说来也怪,何菱在我第一印象里最为深刻的还是那身着装——上下一袭墨绿色制服,左胸位一记栗大徽织,让人鲜明的想起“人民邮电”的字样。
待送别了两位女孩,想起与何菱的初识,脑海里除了紫荆花的清香,人民邮电的字样,余下的再没有她的片言只语的印象,似乎来到紫荆路口的这个女孩,全然化作了桃花潭的一湾止水。
然而,之后不久的一次踏山郊游,让我飘荡的竹筏在银光的水面上剪出不可磨灭的双影。
春天已经浓得很。
向阳的山坡上野莓子烂甜烂甜的红着,诱着乡村青梅竹马的童男玉女,也诱着城里情窦初开的帅哥靓妹。
星期六一早,阳光只是开了窗帷将晨曦冉冉地升起,天空白絮朵朵,悠闲地滃在湖蓝湖蓝的海里。
谁都知道这是个大晴天。
我牵头,约好吴箫、符仁、丁健宁、梁茹茵、黄莺,特别邀请了何菱,徒步去五里外的碧溪嘴踏春采野莓。
9点,吴箫、符仁、丁健宁和我,“1号族”四大金刚会齐。说话间,爱唱歌的甜妹梁茹茵,挥着一根油条,雀雀儿一般跑过来。她的时尚性感老远便让“1号族”们腻腻地咽口水。甜妹踏一对金丝便鞋,肉色贴腿健美裤,柳青迷你裙,水绿半对襟休闲上装;一入男人堆,顷刻,轩然波起。
“甜妹,昨晚上我想今天好好做一回你的保护神,现在看来,又只能竹篮打水啰!”有“健痞”之称的丁健宁,谈的女朋友可编成独立团,但至今也是“1号族”,他凑近甜妹,躬着腰,摊开双手,一副无奈却得意的样子。
“哟——,你想你是英雄啊?不过,本小姐还真愿意赐你这个机会!”甜妹之所以甜,是她从不放弃任何男孩子的话尾,因此,有她在场,就是哑舌的男孩,也少不了说话的由头。
“春意盎然,百花争艳,少不了百鸟飞翔。你瞧,到了山坡头,要是你引得飞鸟对歌盘旋,憋了尿,忘情了,洒下一天尿雨,让你仰面溜倒,瞧你穿这么点点裙子,我还敢去搂你么?”向来油嘴不遮拦的健痞,抢了风头不放松。
“说得是,有道理,有道理!”众男哈哈乐得跳,把个手掌拍得天响。
“我就晓得只要有女同学在,没有健痞就像菜里没撒盐——少了味啊!”吴箫一米八几的个,反贪局办案多了得了严肃症,平时说话少得像河沙里的金末。
“噢,我晓得了,你们都是没吃荤的狼,把我当羊啊,来、来、来!谁过来?吃我呀?——告诉你们,我不是羊,我是虎!等会儿虎多着哩!小心拔你们的毛,揭你们的皮!”甜妹的话狠,但说话的调子像配了轻音乐的曲子,挑得男孩们跺脚舞蹈,活像跳大神儿的,却一个个没戴遮丑的面具;只有胖墩墩的符仁,站在一边,抿了嘴呵呵的憨笑。
“仁哥,你躲在后面不出声,可不是你的江山本色哦。”我腆着肚子,惯性地跟着哥儿们笑癫了神,一抬头,看到符仁憨痴的傻态,想到他有事没事总往烟草局甜妹的柜台跑,自己不抽烟,却每次都到那里买烟,假装抽烟,之后全塞给我。我早知道符仁对甜妹有意思,忍不住戳他的底,“甜妹爱唱歌,你却不对歌,她能把虎耳草塞给你吗?”
“嘿嘿!四哥,你得了好处就别拿我打趣,还不行吗?”(我名王驷,大家习惯叫我四哥)符仁想拿塞烟的事堵我的嘴,我见他满脸涨得通红,一副门神关公模样,激化了我想给他催化催化的热劲头。
“黄莺,黄莺!哎呀,你们终于来了,不然这几个狼坯子真要吃人哩!”甜妹看见黄莺和何菱正从拐角的路口走来,便远远的呼叫,而她们的出现,也旋即枊住了我搓捏符仁的话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叽里呱啦搅得如火如荼的太阳媚星四射,天地好像突然颠倒了色调。男孩们终于得了空闲,递烟的递烟,点火的 点火,渐渐的挺立得一本正经。
我发现三个女孩围着,各自捧着一顶太阳帽,哗啦哗啦笑,递来递去挑选,眉飞色舞,咿咿呀呀,好像窝在演出后台的更衣室。听她们传出的话音,太阳帽是何菱刚从精品店买来,一人一顶,一顶黄,一顶红,一顶蓝色。最后,梁茹茵戴了蓝色,黄莺选了红色,何菱自剩了黄色的那顶。
“啊呀!从来只有男人戴绿帽子,甜妹你怎么也戴绿帽子?”又是丁健宁的“痞弹”扣了扳机,唆唆唆射向甜妹。
“你色盲神经病呀?男女不清,蓝绿不分,要不要送你去疯人院啊!”甜妹唇枪舌剑,昂首扬眉,猛挥着太阳帽。
“是啊!阳关有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胡撞,你咯德性只怕疯人院不收哩!你们说,是不是呀?”黄莺接上甜妹,毫不讳言,“将来,哪个女孩要是摊上你,不变成女鬼神经病才怪!来,何菱!别理他,我们走。”
说着,闹着,队伍向着碧溪嘴出发。
“喂喂,黄莺!你带的朋友还没有跟我们介绍呢。”丁健宁像有新发现似的追问。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你做梦去吧!”黄莺点穴似的白健痞一眼,再不理会。
三个女孩搭了手,像轻捷的燕子翩跹而行。吴箫、丁健宁像有什么事,扭头比划着跟在后面。符仁和我接踵而随。我指指符仁前面的甜妹,附近他耳根,说:“馅饼就在眼前噢!”符仁一把捏了我大腿,使劲拧,嘴里嘿嘿嘿朝我大口呵气。
升起的太阳悬在左前方,三个女孩的背影袅袅地逶迤,我的脚下正是何菱的斜影,当我意识到每一步踏着的都是一个真实的女孩身体的真实部位的时候,我的血液像天空的太阳一点一点的燃烧,我感觉有一股潮水从西太平洋的深处汹涌澎湃。
碧溪嘴不是风景区。但兀然伸展的山脚处峭壁高悬,岩石嶙峋,一块数十米方圆的巨石訇然突起,侧面仰望,犹如一头雄狮纵身长吼,身下恰是一泓碧蓝的溪水。潭水四围矮灌丛生,藤蔓攀萦,响晴的日子水气氤氲,丝丝沁凉。造化的阴柔与阳刚,相呵相润,依偎一体,叹为观止。
男孩女孩们欢欣拍照留影。
女孩是自然的尤物。她们选取俯拾皆是的美景,没有停歇的摆弄各种姿势。男孩们奔前奔后,蹿上蹿下,咔嚓不停地按着快门。古人说,女人是色,色是祸。多么荒唐!世上要是没有女人,不光丁健宁意兴阑珊,只怕全天下男人都会索然无味。半小时后,她们终于感到拉拢男孩合影的必要。于是,熟悉与陌生,有心与无意,沉静与放纵,娇羞与粗犷,拉开了阴阳酣战的大戏。
丁健宁第一个要和黄莺合影。黄莺狠劲将红色太阳帽一拽,歪歪地遮住半个头脸,夸张地耸出瘦秀的美臀,咧嘴猛吼:“来吧,来吧,谁怕谁!”吴箫的镜头早已按下。哈哈!哈哈!原来健痞张牙舞爪扬起的右手正要挥打她的美臀。“绝配!绝配!”众人欢呼荡笑。
“来来来,现在我向各位男同胞隆重介绍,这位何菱何美女,是一个月前本小姐郑重向四哥介绍的女朋友,人家可是来自洞庭湖的小龙女。——要不要让他们来个节目?”黄莺总算逮到最佳时机,她的天使柔肠,刹那间得到响亮回应。
节目其实很简单。他们说,鹣鲽比翼,好事成双,就两个。
第一个,命令我和何菱亲吻拥抱。
我和何菱相隔五米。
命令包着糖衣,我自然渴望一口嚼下这个命令。糖衣里面的内容又涩又酸,像发酵了半年的酱果,放进嘴里不仅需要勇气,而且需要一根纽带,鲜红的纽带,层层缠缚,强制捆绑。这一点,人和动物就是不同,但没有科学家论述这是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那时候,我觉得这是人的思维衍生的本性,和动物相比,至少也是极其重要的区别。而那根纽带,就像长串的鞭炮,高高悬挂,细细的导火线赤裸裸地露着,如果没有一根火柴点燃,就永远没有劈劈啪啪的爆炸。现在,我也真实的感到,自古以来,男女婚嫁为什么要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举行那么隆重的仪式,也许,那仪式就是那一根燃烧的火柴,那一根鲜红的纽带吧。
我看见五米外的何菱,一言不发,半低了头,整个脸是熟透的蟠桃。太阳正射着,她的周身像飞机发动的一瞬间,荡漾着燃烧的空气。黄色太阳帽格外显眼,仿佛一只掉队的鸭子,嘎嘎呼叫着远去的同伴。依然是墨绿的制服。颈下浅绿细纹乳白的衬衣领,工整的心字形倒立着,像硕大的玉兰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女儿香。好看的厚嘴唇怯怯的抿着,一股隐藏的羞赧与甜蜜,呼之欲出。
“哎呀,四哥,你还磨蹭什么,羞答答的玫瑰等着你呢!”符仁拽了我胳膊,重重一推。
“看样子,你不会是初恋吧?”丁健宁不怀好意。
“四哥,你是作家诗人,好像有句诗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天可是你特邀的何菱啊。”黄莺卖弄着抖我的私密。
“啊,我记起来了,上次你在歌厅唱得最起劲的一首歌‘有位佳人,在水一方’,难怪那么动情!”甜妹恍然大悟似的,她可是咱们同学中的百灵鸟。
我早被符仁推搡到何菱面前。像个被劫持的人质。身不由己。丁健宁踢我的脚、蹭我后背。吴箫挹我右手。符仁拖我左手。三大金刚,三头猛兽,力大千钧,无与伦比。三下五除二狠狠地将我两只手像铐子一样由何菱前胸箍到她后肩。我感觉身体像崩塌的巨石,“砰!”一声,两人的脸重重地撞在一起。幸亏她低着头。我下意识扭头,她的黄色太阳帽被我倏然掀起,一绺发丝喷入我口中,一张通电的网裹得我天衣无缝。呼吸像暴升的股市直线加剧。鼻腔里的神经末梢被女孩特有的香水气息呛得横冲直撞。
我觉得自己万恶不赦。
自打懂事以来,女孩子的身体尤其是乳胸一直是我心中的军事禁地,从没敢越雷池半步。只有一次,那是初三时候,老师把作文刚刚发下来,满是红色的波波浪浪和圈圈点点,比我个子还大的“100”分笔迹,赫然醒目。同桌的女生一眼看见,“哇!——”的一声惊呼,伸手来夺,想一睹为快。我知道这次作文写我三岁了还向妈妈哼奶吃的童年傻事,因此,不想让她公之于众。我拿着作文往教室外跑,女生紧追不舍。从前门穿后门,追逐与被追逐,飞快地绕圈子。突然,女生掉头杀个回马枪,我却惯性地原路狂奔。就在后门处,我和她迎面相撞,先是摇摇欲倒,后是搂在一起,真是鬼使神差!我还记得,我的鼻血倾泻而下,染红了她圆润隆起的山冈。对女孩子如此无礼,闯下如此弥天大祸,我是罪魁祸首,罪该万死!
——因此,刻骨铭心,终身不忘。
我不再是懵懂少年,更不是无知文盲。我知道亵渎是一把刀,杀人不见血。更何况,眼前是何人?是自己特邀的女孩,心仪的淑女。是一朵在晨风中含苞待放的花蕾。如今,我的罪行却如出一辙。我心中的负罪感无以复加。
窒息!无地自容!狗急跳墙!突然间,我使出浑身力量拼命挣脱。不料,用力过猛,连着何菱“啪”的一声跌倒。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本能反应,自己还没爬起,却迅捷地抓住何菱双手,两人霍地站了起来。
“哇!好!好!好!太感人了!”甜妹跳着拍手。
“四少爷!牛!”吴箫高高举起右手,竖着拇指,“四哥”也篡改为“四少爷”,美意溢于言表。
“四哥!什么时候你学了少林功夫?精彩,精彩!”符仁大惑不解,又如梦方醒。
“‘暖日晴风初破冻。柳眼眉腮,已觉春心动。’有味道,有意思。何菱,祝贺你。四哥,也祝贺你。”黄莺文质彬彬,吟起了李清照的《蝶恋花》。
“佩服!佩服!不得不服啊。”这回,丁健宁似乎傻了眼,反应居然慢了半拍,“不过,你们的成功,我的贡献也有目共睹。”话音里依然本性不改。
第二个节目很文雅。
这是符仁的主意。黄莺极力推崇。甜妹随后响应。吴箫向来是我的诗文的第一个读者。我中学时每年订阅的《青年文学》一半由他出资,他是古人说的可以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知己。高一我的小诗处女作《妈妈》发表于《语文报》,编辑部寄来刊发我的“作品”的报纸两份,我自己留一份,赠送吴箫一份。现在,我那份早已不见,吴箫那份却一直珍藏着。当年,我们并肩回家的路上,吴箫经常朗诵那首小诗:
当西风吹起的时候,
妈妈,您就是西风中
——缀了千针万线的棉袄!
当蛙声鸣唱的时候,
妈妈,您就是蛙声中
——彻夜不眠的清凉守候!
而当喜鹊叫枝的时候,
妈妈,您伫立村口
——笑靥如花的风景
海阔天空!
现在读来,文字笨拙,诗意枯槁,但那年代,那年龄,就像胡适的白话诗《蝴蝶》,意义不可磨灭。之后,我的豆腐块诗文时有见于报刊电台,“诗人”“作家”的美誉也因此在同学中有口皆碑。
大家要我为何菱即兴吟诗一首。
众人以为,这是对我的突然发难,也是对我身份的严重挑战,更是对我现实爱情的严峻考验。殊不知,我窃喜。因为,无独有偶,正中下怀。
自从紫荆路口与何菱初识,她的质朴无华,端庄大方,从容得体,以及间或像秋天的田野一样斑驳丰饶的笑靥,虽谈不上一见钟情,却也令人心驰神往。
而且,她来自美丽的八百里洞庭。这一点动人心魄。在我择偶的答卷上得分很高。也许,说我现实,庸俗,吃了碗里望着锅里。或者,说我幼稚,天真,瞎编滥造,胡思乱想。我以为,谈朋友与谈对象截然不同。朋友可以是近邻咫尺,但对象必须是天涯海角。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穿”,若不能相隔千里,哪有一线相穿;纵使穿上,也算不得良缘。三里五里的婚嫁,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父母,只有责任,把水泼出去的责任,把家传下去的责任。在儿女,只有面子和欲望,孝顺父母的面子,巫山云雨的欲望。何菱生于湖区,长于平原。我生于山区,长于沟谷。异地异俗,长短相济,轩轾互补。基因悬殊。果真喜结连理,生得贵子,后福无穷。这才是真正的金玉良缘,真正的珠联璧合。
我的心里有了何菱的位置。既然这样,我必须有行动。而且主动出击。男孩的主动天经地义。首先,当然是尽我所长,用小诗表达自己的心情,也表达我对她的心意。情人眼里出西施。描画之前,我特别翻读了普希金、雪莱、歌德、裴多菲,甚至仔细再读了马克思写给燕妮的书信。中国古今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林徽因、席慕蓉、舒婷、琼瑶等等,当代作家诗人的爱情诗文,更是翻来覆去,重重叠叠。
相识至今,10余首小诗应运而生。虽然全都掩在床头活页日记簿里,但我想金子总会闪光,她一定能读到,我也愿意随时亲自呈献给她。
毋庸讳言,碧溪嘴春游是我主动出击的精心策划。有事必有诗,有思必有诗,本就是我的习惯。
“四哥,接着。”符仁抛过一瓶健力宝,“李白斗酒诗百篇,你就一瓶饮料一首诗吧。”
“还要抽支烟吗?”吴箫善解人意,他知道我平时写作离不开烟。烟雾烟雾,雾中生悟,我常常对他讲。
“各位兄弟姐妹,”像是鸭子上了架,鱼儿上了岸,羔羊入了狼群,我拘谨得言不达意,惊慌得毛骨悚然。才张口,竟如政治家一般虚情假意。望望捂着嘴忍住笑的何菱,我连连咳嗽两声,又像煮进汤锅的面条,浑身绵软,“好吧——,好吧——”
“哈哈哈!才子下软蛋了!万一不行,学学薛蟠也行啊。”丁健宁时刻不忘捉弄人。
“健痞,你积点德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四哥真才实学,可不像你浪得虚名。就是现在做不了,回去说不定写一本呢!”梁茹茵见义勇为,出口声援,毕竟女子柔肠,以为我趑趄两难,有意替我解围下台。
“好吧,只要不见笑,那就献丑了!”我的嗓门像引爆了核武器,惊天动地。
众人一时呆若木鸡,面面相觑。旋即,掌声如鼓,欢声雷动。
“‘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是啊,我们要不要有请何菱何小姐一同登台?”黄莺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穿针引线。
“高山流水,才子佳人。——何菱不上场,四哥哪有激情?”符仁推波助澜。梁茹茵和黄莺早已将何菱拥到我左肩一侧。联袂相依,只没有牵手。
我从上衣贴胸口袋里掏出诗稿。展开。快到头顶的太阳闪闪照耀,青黑的字迹泛着金光。满载憧憬和向往的每一个字符,像洞庭湖上空的云雀,时而俯冲掠水,激起一朵朵晶莹闪亮的浪花;时而振翅凌空,仿佛丘比特的神箭传递爱的音符。也许因为我的深度近视,也许因为眼镜镜片的强烈反光,我不自觉的抬起右手遮挡阳光。
“原来你是有备而来。让我虚惊一场。该打!”梁茹茵显然为自己错误的判断嗔怒不已,娇小的拳头在我右肩鼓点般捶打。
“好啦!好啦!好啦!我们一起数数。”黄莺踮起脚尖,一边拍手示意,一边清脆呼叫。
“十!九!八!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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