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命在于时间与空间中的运动,而诗人借助诗歌,在时空里纵横捭阖,以实现心灵的解放与自由。鹰歌子这部《鹰歌雁语》就是表现出在乡村与城镇的空间里候鸟式跋涉的喜悦与困境,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里梭子般穿梭的昙花一现的甜美与无尽的无奈和苦涩。
六月七月间,不是流火,而是洪水猛兽为虐三湘四水。我在出差娄底之际,携带着《鹰歌雁语》诗稿来到了娄星与氐星交相辉映的湘中大地,在水患的焦虑中打开这部书稿,在阅读中平复自己的心情。这部颇富诗意的书名,也很奇巧:两个美好的动物,他们是空中的雄鹰,是蓝天的大雁。同时,鹰歌,是作者鹰歌子的名号,雁语,表明作者是来自雁城衡阳。
翻阅诗稿,为作者赤子之心所感动。不论是对生活的观察与思考,不论是对故乡山水的行吟,不论是对亲情的眷恋,不论对时令季节的感怀,无不呈现出作者真挚、诚实、朴素的感情。
这个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的男人,却是文学的情种,诗歌的情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读大学时就创立文学社,开始文学创作之旅。那时柳宗元的散文滋润着他的文学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著作、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拓展着他的视野,叶尉林的小说《没有航标的河流》、彭国梁的乡土诗歌都让他爱不释手。毕业后,他来到了常宁市松柏镇一所厂矿子弟学校教书育人,心中却日夜与流过窗前的湘江一样,澎湃着诗歌的韵律。后来,偶然得到原一平的《销售之神》一书,读得他热血沸腾,这个敢作敢为的年轻教师,从此便毅然弃教从商,去实践另一种人生。
通过9年时间努力,他竟然大获成功,积沙成塔般的营销成果,将他推上了衡阳市某保险公司一把手的位置,干出了一番不俗的业绩;后又转任某省公司的中层高管,发挥着股肱柱石作用。尽管日常工作日理万机,他仍对诗歌不离不弃。他说:“诗,是解闷的良药,它清净六根,洞彻内心。”这个走出农门、置身于保险事业的中年人,就这样站在乡村与城市的门槛处,瞭望、回忆;踟蹰、徘徊,以诗歌言说着与物欲横流和金钱至上的现实完全不搭界的事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营造出一个生态的、环保的、清净的、纯洁的旮旯,以憩歇从红尘中挣扎出来的灵魂。
二
如果说诗歌是精神的现象学,因诗歌更接近于灵魂,还不如说诗歌是灵魂的现象学。一个诗人的性格、诗人在他的生命历程中所受到的压力程度,特别是压抑的程度,在他的作品中总会不经意地露出蛛丝马迹来,在鹰歌子的这部诗集中也不例外,直接与间接、显性与隐性的呈现出作者的精神状态与生存状态。
我们不妨解剖一下作品,以供佐证。“如果今天就是唯一/你站在何处已不重要/视野所见皆有归宿/足迹所至正是旅途。”(《如果》),这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思辨吗?是一种从无奈的世俗中解脱出来的人生哲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他彻悟与解脱之前,发生了什么?是挣扎、痛苦、失聪还是别的?沿着这种逆向而行的思维轨迹,我们是否可以直抵作者的灵魂。“斜看倒影/谁在钓我/不经意间/钓走我的人生”(《冷风》)以小见大,寓意深长。《触摸岁月》一诗,不乏精彩之句,如“岁月匆匆从风雨中飘过/我无法触摸它的骨头”,此中骨头,是一种风骨,一种傲骨还是对其它的寓意?此二字蕴含的意义令人咀嚼回味,拓展了想象空间,也为诗打开了张力。
我是非我,非我是我。那一首《夏夜,关在考场之外》,将考场内外的人两种情境对比,考场之内的人,在一种重压、束缚、忐忑之中;考场之外的人,自由、洒脱,于是有了“我想畅快淋漓地梦想一宵”。这与钱钟书先生那种围城之外的人想进来,围城之内的人想出去,是大相径庭的境况。《诗人的骨头》写屈原、写杜甫,寥寥数语,其诗人风骨跃然纸上。“汨罗江畔,那位诗人/吃了谷糠,喝着稀粥/滋养一颗爱国忠心/那满腹的离骚/汛涨端午雨//耒水的船上,那位骚客/啃着石头,嚼着树木/疯长一根铮铮铁骨/那满嘴的茅草/吐破了秋风”。《寻找李白的酒杯》:“这个雨季/夜总是很凉/思念爬上露叶/凝聚成黎明中的霜”“似醉非醉中/我又飘向远方”。全诗句式简短,节奏急促,音韵铿锵,朗朗上口。既显诗情浓烈,又显愁肠百结。在那一个天凉好个秋,夜凉如水,明月如霜,从现实的窘境中出走,到唐朝李白处借得酒杯痛饮,是借酒浇愁,还是不甘现状,雄心不灭?
矛盾纠结,心意难平。人们往往在名利的角力中失去了自我、本性、初心,回过头来寻找时,这些本真的东西是那么宝贵又难以重拾回来。“性情如杯白酒,有人酩酊大醉,有人独酌/辗转乡村城市间,愿执子之手,淡泊相守”,将处在城乡之间的尴尬与人生的执念表达出来,投身城市名利场中,却向往淡泊相守,这种矛盾常常让心灵纠结蒙尘。《诗与世俗的烟火》:“饮食世俗烟火,诗心沐风浴雨/得失不再计较,凡夫俗子的追求/如花开叶落,莫论输赢沉浮”。诗歌形象是心理现象中突然出现的异常,以上这些诗,基本上已从诗歌形象中超脱出来,直抒胸臆,直达意旨的深处,也让世事人心,在诗中归于平静。
言为心声,以诗言志。《孤独飞翔》一诗:“飞离了大地,辽阔而又遥远/飞向了苍穹,浩瀚而又孤寂/飞落的岁月,冰封成雪/一羽苍白,纯洁你的视眼”,这是将自己的追求与在追求的道路上的失重作了呈现。《荷塘月色》:“在淤泥之上/今夜荷花绽放”,这既是从周敦颐的名篇《爱莲者说》中化出,将“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以诗歌的方式作了另一种表达,将作者的情怀与寄托呈现出来。当然,全诗也是对朱自清《荷塘月色》的诗写,将那种安逸与宁静、自然与和谐置于诗中。花好月圆,人间静好,污泥已被夜色掩埋,而花的清香却将夜充满。“我的梦还在继续/接着昨天的追逐”“我的梦如花绽放/璀璨着太阳和月亮的光芒。”(《我的梦》),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生活不断,梦想不绝。现世不尽人意,而梦便是补偿。
情真意切,醇香浓郁。“如果我真的醉了/是因为我忘记了酒的疯狂/垂钓的一遍汪洋/原来真的只是星月故乡”。(《海在黄昏歌唱》),又如《青山嘴夜祭》中,“方言和爷爷的故事/就像脆脆的嫩萝卜/腌进了老菜坛”,嫩萝卜与老菜坛强烈的对比,就是人生的苦辣酸甜。“我总在思乡路上/凝望月夜的苍凉。”人生况味尽在其中。《在春天大喊你的名字》就是这样的诗歌:激情四溢,情不自禁的诗句,冲击人的心灵,激荡人的情绪,深受感染。“我要大喊你的名字,我会在/惊蛰的雷翻过山,喊上风/呼唤着树上花梢淋漓的雨/我会站在山花烂漫的田野/当赏花的蝶飞进村,喊上蜂/呼唤着老屋旧檐衔泥的燕/赶上趟儿守护着这个春天/我会站在塘堤河岸沟畔呼唤着/潇湘,潇湘/这是在呼唤着你的乳名”
三
文学是语言活动的产物。从整本诗集的通读,我感觉作者在诗歌语言的把控上、题材的择取上有诸多擅长之处,尤其以下面三个方面表现突出:
一是长于写乡村事物,这是从题材的角度来考察的。作者是“农村娃”出身,对故乡故土、乡村乡情充满依恋、怀念,以回忆而回放过去的岁月与故事,质朴、纯真、挚热。书稿中超过半数的作品都是乡村主题的,村庄、田野、溪水、池塘、父母、乡亲、炊烟、婚丧,在广袤的空间里包罗乡村的历史与现实,我就不在此一一列举了。仅以《洞口塘》组诗为例,有许多部分都写得精彩,第一首的第一段更是一气呵成,气韵酣畅。前面两首,倾注了对乡土的爱恋与失落;不舍与无奈;欢欣与惆怅。
二是长于状景描绘,这是从书写的手法上来考察的。在一些游记诗中更显而易见。状景绘物作品,绘景描物,细致入微,颇有散文之细致,工笔之细微。让读者如身临其境,这是作者诗写的特长之所在,也许与他较长时间浸淫于散文写作、善于观察与描绘有关。如《游南岳水帘洞》,好象与作者同游一般。这类作品有一些诗句美艳悦目,画境十足,连诗的题目也是画意扑面。如“消瘦的礁石,煮熟/黄昏下的夕阳” (《海在黄昏歌唱》)“那夜,我摇橹/你轻摇纸扇/划出一道弧/黄昏浸进涟漪”(《我游成你莲蓬下的鱼》),将我们带入对美好形象的陶醉之中。一个奇特的诗歌形象的出现,需要诗人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精灵。作品中这些新生的形象,不仅使形象先于思想,而且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质地。
三是长于短制小诗,这是从诗的形式上来考察的。这一类诗歌,由于短小,而显精干,浓缩即是精华,这应是作者诗作中成就最大的所在。写得得心应手、自然洒脱、左右逢源。相对于作者其它作品而言,其创作短诗驾轻就熟的功夫远在其它作品之上。纵观其诸多短诗作品,诗句通畅、文气绵延;一气呵成、酣畅淋漓;或单纯如露、晶莹剔透;或言近旨远、回味悠长。如果作者扬长避短,工于短诗写作,定当求得正果。
《磨的人生》是一首优秀的短诗,通过简洁的语言抒写了生计的艰难,通过形象的表达强调了家的重要,通过生动的言说赞美了勤劳的本色。“直到有一天心累了/磨着旋转立地成佛”“直到掀开磨盘/被岁月刷成粉末”。这是一个不仅见过磨而且是推过磨的人才有的切身体验。我在小时候也曾推磨,磨米粉、麦粉、豆粉,做米豆腐、糯米粑用,当磨完之后将上磨盘掀起来,将下磨盘上的粉用棕刷或高粱帚清扫下来,这种通过重压与辗磨而成的粉,“被岁月刷成粉末”的形态,恰恰是我们时过知天命之年的人的状况。诗作将一种人生的态度寓于参差的节奏之中,状物及人,寓意深长。
这些短诗,还深受中国古典诗词的影响。《诗歌一是剂苦药》《红藕香残玉簟秋》《宝盖楼,一枚亘古的印章》古典韵味足,情意悠长,仿古词特征明显。短诗《九月》,段落齐整、音韵短促有力,“皎洁了”是形容词的动化,而最后一段“其实/九月的日历早已翻开/只是/我们心里的情结/还在处暑里凝望。”将那种前进中的回望、迟疑、踌躇不前的情态一览无余的展现出来。还有一首短诗《秋夜,在文字里守一份清浅》,意象清奇,意境清幽,透露出一种怅惘与无奈。“一抹落霞梳风/一枚红枫饮血”(《秋水》),古雅、凝练。还有《可否寄片雪花来》《九月一阕温暖的诗行》也是如此。“九月/天气变凉/风也转变了方向//心情/好像被菊花馨香/研墨细雨写下诗行//一段留在北方/一段寄向南疆/一段温暖家乡的月亮”,音韵明快,节奏响亮。
四
作为鹰歌子的第一部诗集,作品成功之处众多,不足之处也在所难免,但瑕不掩瑜,在此,我也不为尊者讳。
《梅溪瘦了》一诗,过于着力实景描绘,冗长,散漫,欠通畅,显哆嗦,只可惜了最后那句诗意十足的句子:“梅溪如根老冰棍/瘦在你我手中”。《橘子洲夜话》等一些诗作,文白夹杂,语句生硬,叙说繁琐。也有一些诗,标题大气、洒脱,富有诗情画意,而诗的本身却显得憋屈、阻滞、无力。如《今夜,不问流星划过天宇》就是如此。而要改变这种状况,恐怕一方面得加强阅读与借鉴,不断提升自我驾驭诗歌的能力;一方面得在作品中多用减法,去粗存真,少说为妙,在“言有尽而意无穷”上多下工夫。
为他人的诗集作序,本是崇高的事情,但于我而言,疏于理论修为,缺失评论天赋,勉力而为,真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况味。我无意从文学理论认知上对《鹰歌雁语》一书进行诠释、评述、文本解说,更谈不上像样的批评。任何作品本身就是对其自身的最好描述,评论解释的理想就是让文本自己说话。因此,我们通过阅读而产生的看法,仅是一个受众的一面之词。不妥之处,权当抛砖引玉吧!
今在工作之余,从七月头到七月尾,断断续续,勉强做成此文。三湘大地,已从洪魔的掌心里脱逃出来,那一种洪水灾难的阵痛,又置于烈日的烘烤之中,40度的高温也许可以在蒸发人体水份的同时,也可以蒸发掉曾经的苦难。在此,我愿天下风调雨顺,我愿诗歌滋润人心,让所有善良的人,诗意地栖居这片我们为之深爱的土地。
2017年7月1日-27日
写于娄底、新化,定稿于长沙
(罗鹿鸣,诗人,作家,摄影家。兼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系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湖南省诗歌学会、常德市诗歌协会、中国建设银行湖南省分行作家协会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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