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在本质上是关于伦理的艺术,是特定历史阶段社会伦理的表达方式。它从不同的伦理立场解释不同的生活现象,在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复杂伦理关系中,对处于特定历史环境中的、特定地域范围里的、不同的伦理选择范例,进行作者个性化的解剖和阐释,文学化地分析伦理选择的不同动机及其过程,揭示不同选择留给读者的启示,塑造可供道德效仿的榜样,为人类精神文明的进步提供可以借鉴的经验和深远的教诲价值。
李健《天上的鸭子》共收录15篇小说,虽然每一篇故事的叙述角度和情节发展各不相同,但是每一篇故事都如新鲜出炉的清蒸菜肴,不加勾芡,不事雕琢,原汁原味地保留着浓郁的地方特色,以及丰富生活经验的原生态。比如“兔最大的特点就是前两腿短,后两腿长,因此跑下坡路直打趔。一有空隙,它还喜欢回转头看看敌人是否撵来了。但是,它回转头身形必有一停滞”(《弹花匠》),虽然只是最平常本真的叙述,但是如果没有农村生活的阅历和日常悉心观察的点滴积累,是绝对捕捉不到、也描摹不出如此毫发毕现的细节。整部文集,李健就是用这样一支朴拙天成的妙笔,引领读者进入那个偏远穷苦的村落,驻足在如水清淡的岁月里,聆听种种不为人知的物事人情,体味大山深处的艰辛和温情,领略另一种道德伦理的行为方式和教化诉求。
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有卖水果的,放鸭子的,摆船渡的,修鞋子的,单身的,下岗的,进城的,站街的,杀人的,坐牢的……不一而足,却涵盖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浸染着整个山村的精神气质和厚重伦理。《霜天霜地》中的华吉,是专门给母猪配种的人,从事的工作虽然卑贱,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在农耕为主的山村却很实用,很吃香,因为山地人都是靠养猪卖猪变得几个活钱,供孩子读书,供全家开销。华吉内心有坚定的职业操守,非常讲究信用,“小心地呵护着自己的名声”,“成功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在他看来“树的影人的名,人靠名气混饭吃,名头倒了就什么也不值了”。但是,人的本能欲望促使一辈子打光棍的华吉亲手砸了自己的名头,他让一直守活寡的秀姑成为真正的女人,还让她怀孕生下了永吉,他给秀姑名义上的丈夫顺林戴了一顶绿帽子,同时也成就了一个形式上完整的家。老实巴交的顺林起初虽然也有一些怨恨,但更多的是感激,他感激秀姑对自己性无能的宽容,甚至感激华吉让自己享有天伦之乐,他的隐忍和大度让秀姑“感到自己罪孽深重”,让卧病不起的华吉羞愧难当,最后二人在如胶似漆的缠绵中自焚。这是传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观念潜移默化的结果,也是没有知识文化的他们通过“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在熊熊烈焰的炙烤中涅槃重生,完成自我灵魂救赎和升华的唯一方式。小说自始至终充满了寓言一般冷峻的叙事意味:华吉和种猪豹子相依为命,他的职业和命运互为表里,相辅相成,构成一种巧妙的隐喻,当种猪豹子“冲破棚栏跑出来了。它体无完肤,奄奄一息,倒在华吉屋前空坪边的那棵柏树下”,“华吉的木屋也凭空消失不见了”。华吉贫贱、坎坷、辛酸的一生,因种猪豹子得福,也因种猪豹子生祸。了解华吉的人,同情他;不了解华吉的人,诅咒他。这种事情,在经济发达,思想进步的城市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远离喧嚣浮华的寂静山村,颇有些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味道。大山里似乎没有绝对的是非,没有全面的对错,甚至没有非常自觉自愿的生命意识,一切故事都不合理又合情地发生着,存在着,重复着,延续着,它们随着约定俗成的自然伦理的生而生,随着约定俗成的自然伦理的死而死。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小说没有作者自以为是的“画龙点睛”和精英分子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只有安详而古朴的风物白描,还有朴素乡情的自然芬芳,冷静而悲悯,苦涩而温情,原始而纯真,读毕,让人有一种欲罢不能的阅读回味。
李健的小说,文风一贯冲淡、平和、冷静,但是字里行间依然掩藏不住一个作家“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的社会责任感。他从不刻意渲染苦难,也不恣意抱怨生活,但是在他舒缓流畅的叙述中,却处处都是生活艰难和不易的写照。《猪之歌》透过孩童天真无邪的眼光,表面上写全家人收获红薯时的欣喜:“我家猪婆每年都能下两窝崽。这下的哪是猪崽,活活是下钱呢,全家欢喜得不得了。一想到这里,我在地里挖红薯时就浑身都是力气。”实际上是以乐景写哀情,折射出山民贫瘠的物质条件和沉重的生活压力:“白溪是我想去的地方,再苦再累我也不怕。何况卖猪崽还关系到我下学期的学费。每期我都看到许多学生家长愁着脸子来学校找老师赊欠学费”,“我爹的背本来就像虾米,这回肩膀上压着这么沉的猪崽,更显得弯了。”卑微如泥土,渺小似草芥的他们,像极了臧克家笔下的老马,即使“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也横竖不说一句话”,“只好把头沉重的垂下”(《老马》),以形写神,用衰弱病残的外形反映复杂的感受、苍凉的心境、忠厚善良的性格和忍辱负重的命运。也许,他们也曾像“我爹”“小梅”“二疤子”“眼镜”“晚红”一样思考过不幸的命运,但始终“这刻不知下刻的命“,有泪只往肚里咽,从另一个角度形象刻画出乡民们既任劳任怨又愚昧无知的共性,这是长期饱受传统伦理熏染造成的思想僵化和精神蒙昧的、普遍的、真实的生命状态,极具艺术感染力。
如果因此,断定李健的小说仅仅是古梅山腹地民俗风情的白描,是边城淳朴民风的再现就大错特错了。这里,只是因为地处偏远,人迹罕至,所以景物才处于未开发的自然状态,恬静安逸如世外桃源:“此刻天幕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油溪河水里,微风正戏弄着河水,泛起一阵阵涌动的涟漪,涟漪无穷无尽,渺无边际,使人无可揣测,但撞上岸边的岩石,却每每拍打出清脆的回响,宛如跳跃出一段节奏整齐而粗犷的音符,韵律悠悠长长,催人回味和咀嚼。乌篷船浮在水上,胡老爹坐在船头,嘴里含着旱烟杆,身前支着几根鱼竿。乌篷船轻得如一片落叶,悠悠地摇,缓缓地荡。”(《摆渡者》)宛如一幅水墨画,静谧、幽美、闲适,让人爱不释手,徜徉其中,必定如神仙般逍遥自在。但是,这里并没有完全与世隔绝,李健的小说犹如一扇窗,让我们透过它,看到窗外多姿多彩的世界一角,八面来风在这池静水中吹刮起的层层涟漪,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城里人希望每天吃到山里运出来的新鲜菜蔬,很多人甚至本身就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但是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对山里人充满了厌弃和拒绝,他们无法忍受与两脚是泥,浑身汗臭的山里人平起平坐,“猪的粪便在我爹和我妈这里从来没有闻出过臭味”,“乘务员捏着鼻子一点通融的余地也没有”(《猪之歌》);城管和流动摊贩每天斗智斗勇,在大街小巷上演着“躲猫猫”的游戏,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们见着卖菜的就踩菜篮子,见着卖水果的就卸板车轮子撅秤杆。菜贩们瞧着穿制服带袖章的城管来了就如鸡群里窜进一条蛇,一窝蜂散了。他们挑着蔬菜手忙脚乱仓皇逃跑的样子,有时还惹出城管的笑声。然而,城管走了,菜贩们又一窝蜂回来了。”(《城市豌豆》);一村之长表面上“认真贯彻落实政府温暖的民心工程”,实则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个性化”的利己解读(《霜天霜地》);公办厂厂长挪用公款挥霍,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不顾职工死活(《城市豌豆》);统治多年的镇长夫妇老谋深算、玩弄权术、利欲熏心(《调田》);作为人民安全卫士的公安局局长狡猾奸诈、心狠手辣、通吃红黑两道(《玩火》)等,虽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辐射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通过对主人公在生与死,善与恶,理与情,法与权,公与私,爱与性的冲突中所持的立场和所做的选择,表达作者不动声色的颂扬钦佩以及辛辣尖锐的嘲讽批判。因此,李健的文风整体上虽然清澈、明净、淡远,但并不是彻底“去政治化”的,他是一种以“出世的态度”写“入世的事情”,将儒家抽象的“真善美”“仁义礼智信孝悌”的道德追求,落实在具体的行动中,渗透在温暖的文字中,惩恶扬善,弘扬正气,成为“以文化人”的效尤。
当然,正如一只手的五指有长有短一样,笔者欣赏像《摆渡者》《城市豌豆》“豌豆掉落在水泥街面上追着车子水一样流着跳着,吸引一街人的眼也一波一波的,恍惚是城市的脉搏在舒缓地跳动。”一样含蓄隽永、寓意深厚、巧妙双关、乐观明亮的结尾,而对个别文本结尾的处理,却不敢十分苟同。例如《猪之歌》以“由此,我的学业也停了半年。在这半年里,我常常做梦,梦见我和我家的猪婆在野地里玩耍,我像骑毛驴一样骑在它背上读书”收束全文,尽管可以给人一种“牛角挂书”,刻苦读书场景的联想,更多的则是对“杨朔式”刻板、生硬结尾的厌倦。还有《恩牛碑》的结尾:“老张头偷卖猛子尸体的钱装在袋子里,还没捂热,就被一尾大黄蜂蛰瞎左眼,左半边脸肿的有南瓜那么大,痛得他喊爹叫娘。林四海说这是猛子的魂灵在起作用,报应呢。”宣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因果报应论倒是其次,成年读者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他们除了感觉“虚假”和“造作”之外,不会相信“好人一定有好报,坏人一定有恶报”的论断。关键是这样“明媚”的结尾,对不谙世事的少年读者来说无疑于一帖甜蜜的麻醉剂,让“天真无邪”“白纸一样”的他们根本无法适应和面对残酷的现实。因为很多时候,大家看到、听到的都是“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窦娥冤》),所以作为“可以兴观群怨”的文学作品,不能一味放大社会的光明面,缩小社会的黑暗面,教育出一批与社会脱节的“蠢萌一族”;也不能一味放大社会的黑暗面,缩小社会的光明面,教育出一群内心灰暗的“悲观一族”,必须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适当进行艺术加工,以期发挥恰到好处的教育功能。艺术是相通的,最近正巧集中观赏韩国导演金基德的系列作品,他对于复杂人性的准确拿捏,对于传统伦理的敏锐捕捉,以及“行动大于语言”的独到细节呈现,有一种震撼人心、直抵灵魂深处的张力,非常值得写作者借鉴。
记得钱中文先生在十年前就高声疾呼:“在社会转型、价值转换的时代,一些人在嘲弄旧的价值观念的同时,却同时嘲弄了人应有的价值与精神,在批判崇高的时候,却同时又否定了人的崇高的情操和品格,这是令人万分惋惜的。当身为人文知识分子的人,如果缺乏同情人、爱护人的阔大、宽厚的情怀,却在贬抑人文精神时,这使人所处的非人的生存境遇的氛围,就显得更加阴沉而浓重了”(金元浦编:《新理性精神与钱中文文艺理论研究》,P10,军事谊文出版社2002年版)。十年之间,虽然这一现状仍然没有很大的改观,但是我们欣喜地看到,有一批像李健一样立足现实、大胆尝试、不懈努力的学者文人,他们用各自独到的艺术表达方式和探索性文本,记录伦理范式,传承民族传统,弘扬人文精神,成为以传统伦理道德育人、化人的典范。正如一语双关的文集名,“天上的鸭子”出发点在地上,振翅高飞到了天上,最后又落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是李健“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自勉,也是我们共同的期待。
《天上的鸭子》内容节选:
一
小梅在脸蛋上掐了一把,我这是不是做梦呀。
小梅带着单子给母亲去药店拣药,没想到会在村口黄土路上意外遇到一群鸭子。打娘肚出世长这么大,小梅从没见过这么多鸭子。简直多得数也数不清。它们就像一队远征的兵士,密密麻麻,顺着弯曲的黄土路朝空旷的田野走来。
小梅怔怔的让在路边,看着鸭子蹒跚着步伐,一摇一摆从身边过着。
不知这些鸭子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小梅的视野里,就像是从天上空降下来的一般。它们不急不忙蛇一样往深秋的荒田而去。田园间,淡淡的山岚如轻烟游荡。小梅踮起脚跟都看不到鸭群的尽头。在这个长长的鸭群末尾,小梅见到了赶鸭子的人,那个叫阿远的年轻人。
黄土路的拐角处,阿远手里举着一根乌黑锃亮的竹竿。竹竿就像魔术师手中的魔棒一样,指到哪鸭子就走到哪。这个赶鸭子的人准不一般,能让鸭子这么服服帖帖。小梅天真地发想。
阿远的身板很结实,看上去脸色跟鸭毛一样,麻灰。他动不动就喜欢匍匐在鸭群里,观看鸭子屁眼下坠的幅度。鸭子屁股垂在地上,禁不住要下蛋的样子,好像还害羞。鸭子纷纷欢畅叫着高扬着头走拢来, 团团围住他,就如都有什么好事争相对他倾诉。阿远整个身子淹没在鸭群里,脸上身上沾了泥巴,还有鸭屎,真难以分辨出他的人身来。
小梅好奇地看着阿远和那一群鸭子。
秋阳下,远看去她就像地里刚长出来的一棵小白菜,紧紧地,欲生发的样子,一掐就能出水。在这样长而空闲的季节,她原本可以跟父亲出去打工。正在要动身的时候,没料母亲病了。她只好陪居在家护理母亲。
原野里,旱田水田相间毗连,显出收割后深浅不一的禾根,稻草垛子随处可见。三几只山地黄牛正埋头啃嚼旱田里新长出的浅草,尾巴悠闲快乐地展动,暖暖的阳光抚摸着它们。
只见阿远憨憨地笑着,把玩那根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用铝丝牢固着一个三角形的小铁铲。他发现一处干田中央遗落有一些稻穗,便挥起竹竿,轻轻铲起一小撮泥,往那地方一抛,泥巴便画了一道弧线准确落在那里。鸭群就一窝蜂扑过去,把那地方粮食觅得一颗不剩。这一切深深吸引小梅眼睛的方向,追出很远,她还舍不得把目光收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小梅问。
就这么回事啊。阿远笑着说。他脸上写着青草般的俏皮。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阿远把竹竿往田埂上一插,鸭子就安分地在水田里觅食,不越田埂半步。有的一时兴起,还亮开翅膀扑腾腾飞几下, 动作十分优美地先滑翔一段距离,再慢慢降落在水面上欢畅嘎叫几声。但它们的飞从不出田埂,是不会飞远的。鸭子不是鹰,纵使有翅膀,也注定它们不能像鹰一样在高远的天空飞翔。
不一会,阿远却是不知从哪扛来了一只鸭棚。棚呈半圆筒形,顶是用粗篾晒簟绷的,遮荫蔽雨,内里的直径恰巧够搭一张简易的床,被子炊具一应俱全。这便是阿远的全部家当,蛮轻便的。
阿远扛着家行走,鸭群到哪他家便安顿到哪。
二
尽管梅山这地方是丘陵山地,但那山势蜿蜒到小梅所在的村落时,却成了一脉阔大的田垅,且浸冬田居多。放眼望去,秋收遗落下来的谷粒穗子时时可见。往些年,一到秋天收获季节,就不断的有人背着篓子捡谷粒穗子,现如今农村的劳力大多出去打工了,剩余在家的人地里活都忙不过来,没人稀罕捡那东西了,反正粮食也不是很值价。于是,田地上遗落的那些粮食就任由日晒雨淋,以致腐烂化成了黑黑的泥土。
阿远选择这个时间把湖鸭赶到梅山这偏远僻静的山地田垅里来放牧,似乎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他算准田野里遗落的那些粮食正好利用来做饲料喂鸭。
那群鸭子一字形排开去,从这块田到那块田,就像梳子依次把那些遗落的粮食篦得一粒不剩。水田里的泥鳅虫子之类还来不及冬眠,也便悉数做了鸭子的美食。鸭子吃了这些活食,自是体格健壮毛色油亮,更见精神,下蛋率特别高。阿远每晚能收捡一担鸭蛋。
湖鸭下的蛋枚数肥大,晃着滋润的亮光。鸭子吃食丰富且运动量大,那蛋营养也就特别丰富,挑到市面上,就是不买的人也凑热闹选上几个回家做咸鸭蛋,或蒸上少许石灰,味道均是透鲜得很。所以,阿远的鸭蛋从不用发愁卖不出去。
甚至有那疲沓的湖鸭一边觅食一边等不及把蛋下在水沟边旱田里,或者浅浅的簑草丛中,白白的一团,极耀眼。第二天,小梅顺着鸭群路过的地方寻找,居然也能捡到一些鸭蛋。更高兴的是她妈妈吃了这些鸭蛋气色上竟出乎意外地转好起来。
阿远把鸭棚安置在一块背风开阔的旱田里,随便弄两片石块架起来就成了灶,接着他便生火做饭,炊烟便恣意在野外升腾。
鸭棚距小梅家并不远,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得见。逆风的时候,那歪歪扭扭的炊烟飘进了她家的窗户,渺渺地,闻得着呛人的气味。
阿远的饭菜挺简单,菜一般就鸭蛋,或煎或炒,要不干脆打荷包蛋,都是百吃不厌。当然,闲得恁是没事时,他也抽空去湿田里抓些泥鳅黄鳝之类的水族改善伙食。只要鸭群听招呼,日子又这么悠长,他想做什么就可以随意做什么。
小梅亲眼看着阿远津津有味的生活,神往不已,天底下竟还有如此这般的活法,她是不曾想到的。她趁阿远没注意,偷偷操起他的竹竿,学他样子赶那些鸭子。她一挥竹竿,鸭群就像受到了极大惊吓,纷纷乱跑乱飞,不成章法。有几只掉进地穴去了。地穴里是一条地下阴河。在梅山,这样的地下溶洞到处都是。掉进去的鸭子显见是找不回了。小梅局促不安,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啦,往后再不要轻意去碰我的竹竿啦,赶鸭不是你想象的容易。阿远安慰说。
见阿远这么大气,小梅愈加惭愧。她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胸脯,不敢挺起胸膛走路,怕别人拿眼睃她,特别是一些不安分的男人,动辄就直勾勾盯她胸脯,似乎硬要瞧出她的胸脯到底长出了什么才收眼。母亲看着她勾着背含胸走路的样子,开始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就关心地问她缘由。她回话说没哪里不舒服。母亲后来毕竟不安心,想了想又追问,是怕羞么?她就不做声了。母亲就知是怎么回事了,开导她,犯怕什么,女人的胸脯是要隆起来的,你看哪个女人没有胸脯的啊。不用犯怕。
梅山的村庄虽然大,但也经不起这么宠大的鸭群折腾,那些遗落荒野的谷物一个星期就被鸭群逐个梳理完了。没食可觅了。该到别处觅食去了。阿远的鸭棚不知道什么时候撤离了。那天,小梅起床,和往常一样习惯性朝窗外一望,发现不见了鸭棚,心地猛地一空,像拔出了一只萝卜,一时生满了无边的怅惘。她一口气跑到一个高坡上瞭望,四周都没有看到鸭群的影子。
母亲稍微运动便气喘,虚汗如雨。眼看着她的病情一天胜似一天,往后,还到哪里去找到这么好的鸭蛋呢。那鸭蛋简直就是治病的神药啊。小梅眼里渐渐浮起一层迷茫的薄雾。
…………
…………
作者简介:
李健,男,湖南新化人,湖南省作协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三期中青年作家班毕业,居长沙,《芙蓉》杂志社编辑。作品散见于《钟山》《芳草》《作品》《文学界》《广州文艺》《四川文学》《青春》《微型小说选刊》《金山》《文艺生活》《翠苑》《山东文学》《天津文学》《安徽文学》《绿洲》《延河》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有风吹来》,短篇小说集《天上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