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植物,从前似乎没什么格外的兴趣。很小的时候,生长在农村,正赶上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一抹低矮的山坡,除远处稀稀落落的松树、杉树,便只有屋场后边那一些板栗树了。山上很少见到花开,哪怕是春天。垅里就不一样了。
稻子黄了便是双抢,麦子熟了便秋收。稻花开了的时候虽然能闻得到一垅的清香,却难以瞧见花开的样子,也许是离锝太远或是稻花开得太细的缘故。油菜花却不同,开得绚绚烂烂、金黄金黄的一片.草籽花更是别样的生动,细细碎碎,星星点点,像谁家媳妇的巧手织就的大花毡.密密麻麻,厚厚实实的,一垅接一垅,让人很想躺上去滚上一滚。当然,春天毕竟是春天,山脚下水渠边间或冒出几株桐花梨花桃花李花来,或者桃树李树脚下钻出几株不知名的草花,不经意间挂上了牛角沾湿了衣襟,或者被调皮的俫几插上妹子的发间。多好看的样子!多美的世界!小小的心灵里便一次次涌出感动来。
那个年代物质太匮乏,地面上所有生长着的东西,几乎全部要被土地使用者占据并尽可能地消耗掉。能吃的吃掉,能烧的烧掉.很多被吃掉被烧掉的植物在其生长过程中哪怕是短暂的花开花落,都会让我驻足停留.想一想,它们为什么要开,为什么要开得那么好看又那么不同。为什么就一定要落呢?一瓣一瓣,一片一片,如流水一般零零落落,悄无声息。落红点点,哪家的牛蹄那么狠心把它们都踩进乱泥了,一片狼藉。
很少去关注一颗种子是如何发芽、生根、长叶,可对花开花落的过程乃至结果却明显地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关心。那种感觉兴许仅仅只因为那色彩,那么细腻而丰富地开在那些冷青而麻木的年代.那些蜂呀蝶呀,虽然有点瘦,但也追逐着赶去约会.多有勇气,多浪漫!放学路上,看花享花的人说多傻有多傻,傻得一蹲或者一站便是一个下午。
那时候,人小不懂爱情,没法把花与爱情连接上。长大了,才懂得所有美丽或者美好的东西,都是值得去欣赏去爱的。记不清那些花儿们开的样子了,而爱却在心底里一层一层累积。若干年之后,当那些或淡雅、或绚丽的色彩在记忆的长河里一辫一瓣飘来又流走,直到渐渐远去甚至一片模糊的时候,却看到了一簇满满匝匝的紫薇花。赶在某一年晴朗的夏天,赶在某一个清爽的早晨,赶在上班的路上,遇见了。看它自顾自地开在大路边,开在草地里,不羞涩、不躲闪,无拘无束,坦坦荡荡地盛开。
突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些细细碎碎、零零落落的花儿,是不是太偏远太清苦了些。除了我一次两次傻傻的关注,有谁能明了花儿内心的孤独与寂寞呢?我不能再用那种青青涩涩的目光去面对那些美丽和美好的家乡小花那样面对这城里的紫薇了,要借由紫薇的意象抒写和寄托我的心灵深处积淀了多年的怀想与渴望。就这样,用一种曾经沧海的深刻与专注一遍一遍反复审视紫薇盛开的过程。直到夏天过去,又秋天过去。
世间万物,冥冥中总会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与对应,就像花开,就像盛开的紫薇。也许只有我才会跟它们对语。跟它们对语的时候,其实内心很明白,那是在跟自己对语。对语的过程也就是心灵物化的过程,紫薇的心事其实也就是自己的心事,紫薇的爱恋也就成了自己的爱恋。因紫薇而生出许多关于生命关于爱情的思考与体会,因这些思考与体会便断断续续有了些表达与阐释的冲动,在这些表达与阐释的过程中,我选择了诗的形式,诗成了我与紫薇之间对应的唯一密码。
是不是又回到了曾经被自己检讨过的“小我”年代和“小我”的诗歌写作状态里了?是不是真正无法免俗,无法摆脱20世纪二三十年代“小资”作家和诗人们热衷过的风花雪月般的自作多情?是不是因为曾经失去过什么、遗憾过什么便无病呻吟似的想唤回些什么想重新拥有些什么?其实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内心在告诉自己不能再坠入自己编织的网了,真实的也好,虚拟的也罢,没必要让自己再去重复那些曾经有过或深或浅的跋涉。独自一人边走一边咀嚼那一路的苦涩,即便能咀嚼出一丝甜蜜一丝温暖来又怎么样呢?
没管它会怎么样,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总在不断否定的过程中又不断肯定。很多东西不是说拿得起放得下就能轻轻松松做到的,诗也一样。曾经有许多年不写情诗了,也发誓过再也不写过去那样的东西了,再真、再好的题材也不去写了,不想再去搅乱一腔平静的心怀。可生命和生活中真的会有很多由不得自己的时候,文学更是如此。太理性太规矩太合理的生命价值和生活方式是不会有文学的。文学说到底是人学、是心学,而诗歌是文学中更直接更率性更本质的生命生活体验与表达方式。预先设置一些程序,布置一些场景,找出一些理由,是无法用诗歌的方式来体现生命展示生活的。行与不行,可以不可以是科学的思维,不是文学的思维。
文学写作在很多时候是不需要理性也不需要理由的,尤其是诗歌。喜欢什么、爱什么,往往带有很强的盲目性。就比如紫薇,喜欢它,只是刹那之间瞧见了,蓬蓬勃勃的一簇,心动了,仅此而已。这刹那间的一簇既然让你心动,就足够让你一辈子去喜欢去爱了。这种冥冥中的邂逅跨越了千百年的时空,竟演绎出许多相似甚至相同的境遇来。古人竟先我百年千年喜爱紫薇,“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恋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唐代白居易把自己当作紫薇郎,“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绽放半年花”“夏日逾秋序,新花续放枝”宋杨万里明薜蕙双双齐夸紫薇花开时间长“烂漫十旬期”。这么多不同时代的诗人对紫薇情有独钟,由此看来,我对紫薇一见钟情式的喜爱也就无需更多理由了,只相信这种看似盲目性的选择,确会是一种超越时空的安排。而不同时代,不同时空,不同的人与物之间竟用相同的方式与紫薇对语,便顺理成章成了不同的诗作者生命生活中最宝贵的体验和最富激情的抒写了。
跟紫薇谈一场恋爱,再一次掀起一场与众不同的爱的激情。就象脱光皮的紫薇树一样,只要轻轻抚摸,它便会枝摇叶动,浑身震颤。
这是一种类似触电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爱情,写这种触电感觉的诗就是爱情诗。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这种触电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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