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日子
曹娬娥
我一出生就吃了国家粮,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山里农村人。但我怎么会这样喜欢农村的生活,山居的岁月,我想我原是与它们有些缘份的,否则,怎么会这样喜欢?就这样被一种喜欢地情绪吹着,来到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大山深处的老家,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山路上少有人迹,只有贪玩的人们在兴奋地玩着麻将。已经躺在舒适窝里睡觉的狗儿被我们的到来惊醒,昂奋的犬吠。我们简单洗漱一番就准备入睡,老式木板床,九坨花土布棉被,毯子下面的干稻草还散发着稻花的清香,很快进入甜蜜的梦乡,在梦中捉鱼、逮虾、钓青水蛤蟆,偷桃儿。我想,梦中的我定是幸福的模样。
雄赳赳的公鸡用激扬的叫声报晓着黎明的到来,在此起彼伏一遍遍地歌唱声中附着犬吠,乡村慢慢地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我在鸡鸣犬吠中自然醒来。山坳里的家,开门见山,山中有雾。眺目远望,群山沉浸在一片雾霭朦胧、烟海扬波的境界里。山顶上云雾缭绕,山岚氤氲之中,雾气笼罩着小山村。一座座山峰随着雾的流转若隐若现,这种流动的美让人觉得一种岁月的幽深感在游荡。身体健朗的婆婆,拿着装有谷子的鸡盆,先是用破扫帚训走围在身边的大黄狗,然后嘴里“啾啾啾… 啾啾啾……”地唤着还在四处走动的鸡,听到呼唤的鸡们一窝蜂挤拢来吃食,只听到琢鸡盆“多,多,多”的声音。大黄狗依然凑热闹来和小鸡抢食,婆婆脚跺个不停,口里着“去,去,去”,然后扬起那把破扫帚用更夸张的手势赶走争食的狗。墙角的大花猫本来无所事事,矜持的半眯着眼睛,听着训斥声,乖巧地“喵呜…”一声,蹿到了旁边马栏屋上的柱头上,惊起了吃饱喝足优雅踱步的大公鸡。这群觅食的鸡,吃饱喝足后追逐嬉戏着,很是相亲相爱。
冬天的朝阳从山那边冉冉而起,绿色缝隙中已洒进一道道金光。这次回老家,我是有打算的,彻头彻尾做一回山旮旯的农村人。吃过早饭,换上做工的衣服,与二叔三哥们去大山深处砍柴,准备烧炭用。走的是下坡路,又杂木丛生,行走时一点不敢怠慢,大家没有碎语只顾走路。特别是我总想着用手上的镰刀怎么摆脱挡在路边的荆棘,思想不能停歇,尽管这样手也被剐了几处小伤,但身体如活泛的风。下到山来大家开始砍树,我也拣小棒棒砍。砍着砍着身体热热乎乎的。想到了《斧子与皮大衣》的童话故事,生命在于运动。他们把砍好的树木一根根扛到山顶的窑边,扛树爬坡真是费力的事儿,额头血管高起脖子上青筋绽出。老家的窑都是一种小窑,随便选一个空坪闲地挖个坑。正好有人在烧窑,看他们把准备好的干柴,放在坑底作引燃料,然后点燃,再依次放上锯得整齐的树棍,一层层摆放,土坑填满了,眼见树棍子都点燃了,面上的一层迅速封锁,然后,盖上枝杈,迅速培土,将整个窑坑盖严,烟从事先准备好的窑囱缓缓而出。他们说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出木炭。木炭是他们一年主要的经济来源。看他们劳作的情形,我真的想到了白居易的《卖炭翁》里面的诗句:“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我老家所在的山村至今没有脱贫,靠山吃山依然做着传统的工,虽然辛苦但过的充实,似乎也满足。我坐在窑边看他们忙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差别,忘记了尘世,只把一颗心简简单单的裸露,和这最纯净、最原始的大自然融为一体。在他们的生活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衍着一代又一代,反正山那边还是山,就做一个纯粹的山里人。至于谁当国家主席,谁是书记,管他们什么鸟事呢!
屋边上的山头是一大遍冰糖柑树林,深深的绿点缀着金黄的桔,大大小小的桔子沉甸甸地挂满枝头,真的是美极了。桔子红了,也应该摘了。我们拿起剪刀,背上背篓,“咔嚓、咔嚓”摘着桔子,一上午就摘了八蛇皮袋。我也累得不行,随性斜躺在山坡上的草丛间,翘起了二郎腿,从身旁的杂草中拔出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任细细的风吹过我的发际,闭上眼睛想起了小时候钓青水蛤蟆的日子。草丛旁边一条小溪缓慢的流淌着,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好像也流走了我的烦恼浮躁。生命中的享受,从来都是如此微小。难怪陶渊明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有一天,不用为生计奔波时,我也回到这里,种花喂鸡种菜,让光阴如这流水般的静静流淌。
在老家的日子,适逢冬月,寂寞了一年的村庄开始恢复人气。打工潮的低迷,人们像潮水一样陆续早回来过年,一并涌入的还有外面世界的气息,对于留守的老人们来说,年在哪一天已经不重要,儿孙绕膝的日子就是年。晌午过后,日头老了些,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三两个妇人搬出条凳坐在桂树下,纳着鞋底,梳理着一些陈年旧事,说着家长里短:“汉子这条伢崽39岁了,这次终于领回一个外地婆娘,身材肥了点,水色还是好。窄毛老母亲今年80大寿,7月份办了生日酒席,请了乐队,花炮烧了个把小时,市里还来了几个大局长来喝生日酒,窄毛聪明,多读几句书还是强好远,锅得好多朋友,酒席办得热闹劲光。森田这个伢崽才22岁,真懂孝顺,到门前打工挣了几块钱把他伢老头带到芷江飞机坪坐盘飞机,玩了好几个地方”。聊天的内容想到哪说到那,散漫有趣。偶尔一条狗或猫儿不带一丝警惕性的从身边走过,转眼消失在某个稻草堆或是旮旯里。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忙碌的一天,应该煮夜饭了。我老家用的还是旧式土灶、大铁锅。拉亮厨房昏暗的灯光,我洗涮着锅碗瓢罐,崽他爹用一小竖条本身有油的干柴引火(土话叫杠油柴),把灶膛烧得红红火火,然后让他崽添火。我在灶台上忙这忙那,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儿子坐在灶膛前,一把一把往灶膛里塞柴禾,红红的火光映照着叛逆的小脸,火光的闪烁跳跃中我恍惚找到点踏实的慰籍。饭锅里开始曼曼妙妙挥洒香气,开始淘米汤,然后用洗碗布把锅盖边沿有缝的捂得严严实实,褪下旺火,慢慢蒸,做出来的柴火饭,又松又软,贴锅的焦黄锅巴,脆而香,真是人间烟火味儿啊!菜锅里一大盆鹅肉煮得八成熟混着汤汤水水放到中堂屋火炕的炭火上,一家人团座在热炕头上,翻滚的汤里随时添着自做的各类新鲜菜,吃得大汗淋漓,饭香、热气和暖暖的心情充满老木屋,这种烟熏火燎的生活,有种光阴的味道,让人通身的畅快。烧得很旺的炭火边放几条红薯,一会儿已是喷香喷香。大黄狗“依偎”在我小腿边,很享受的啃着骨头,间或有小鸡走进来在地上琢几下,也有小鸡不觅食,悠闲地走来走去。我想,这种和谐就是握在手心里的日子。
世上总有一处地方令你安静现与向往,外面的世界也许很精彩,无论是灯红酒绿还是饕餮大餐,但是你会明白,所有的追求终究是回归农村淡泊名利这一幸福。都说在喧嚣里生活久了,总有想逃的欲望,所以,陶渊明有南山,梭罗有瓦尔登湖。还好,我有大山深处的老家。但愿阳光暖一点,暖一点,日子慢一些,再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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