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溪,我心中最美最痛的画
张昌竹
蓑衣溪,溆水河屈子峡里的一个小村庄,以前属小江口乡,离乡政府十里。去年乡镇区划调整,现在成为溆浦县思蒙镇里的一个村,离镇政府也是十里。是思蒙国家湿地公园的重要组成部分,山青水秀,森林茂密。二千多年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在《涉江》一诗中这么描述蓑衣溪:
“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狖之所居。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不知他在蓑衣滩下住没住过,住过多久,但他的这段描述让中国屈原学会第一任会长汤炳正先生在这里“仿佛看到屈原彷徨行吟的伟大身影”。不管屈原是不是离开,蓑衣溪上游一公里处的离骚湾,一直承载着山民们二千年来对屈原的永恒纪念。
思蒙是一个故事,爱国的屈原、爱情的观音、爱民的弥勒,让人留连、让人清醒。蓑衣溪则是一幅画,在溆水的两岸,蓑衣般温暖、凤凰般灿烂,只是美丽得让我扯心扯肺的痛。
一
蓑衣溪共855人,郑、刘、舒、杨、严、戴、张、雷、印、李共十姓人氏,先后于清道光嘉庆间迁入,分居屈子峡两岸,租种土地,砍柴为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这里的人民才有了自己的田地,共有300余亩,人均0.35亩,山林6000余亩,人均7亩。河流水面3000余亩。改革开放之后,城里人开始使用煤、电和燃气,我的爷爷叔叔弟妹侄儿们方才丢了卖柴为生的饭碗,年轻人外出打工,老年人依然砍柴,在思蒙集市上换些油盐酒钱,过着怡然自得的小日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只要勤劳,蓑衣溪人也是可以发达的。当年,我爷爷的太爷爷一个人迁来,在路上捡到一个太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靠给地主打工、砍柴,慢慢地积下了小家业,到我爷爷时,居然有了自己的一块田,正好就是一亩三分,亦有了一小块山。我爷爷在生下我父亲后,更加勤奋,通过十来年的努力,在1948年下半年,还置下了一处十来亩的田产,请我的二姑父耕种。我爷爷有个外号叫大善人,不管家里怎样艰难,只要是上门讨米要饭的,总要给半升米或一餐饭,上我们家要饭,爷爷总会让他坐到饭桌上,与一家人共进早餐或晚餐。只要发现路上有坑或有塌陷,我爷爷总是在第一时间去把路修好。他做事很慢,但从来不要返工。我当年在生产队地里锄草,他总是反复要求一定要把草根锄出来,再把根上的泥土拍干净。这看起来很轻松,但做起来却很麻烦,而且很累,我看到有很多的叔叔阿姨们也没这么做仔细,也就只图快,松松土就过去了。可是一场阵雨过去,到地里一看,只有我爷爷锄过的那块地里的草死了,其余的地方,被锄的草移了个位子又很快复活了。
到我父亲上学的年纪,我爷爷发誓要为老张家培养一个读书人,他依靠砍柴,将我父亲送进私塾、小学堂,最后上了一中、上了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就是借钱也从没有让我父亲辍过学。我爷爷是蓑衣溪老张家第一个识字的,他在外婆家上过两年私塾。我读小学时练毛笔字,他就教导我说写字和做人一样,一定要端端正正、稳稳当当。
蓑衣溪人是敦朴善良的。我们半山有三级,我们那级一排住着张家、戴家、雷家三姓四大家,我是这四家爷爷的大孙子,我只要到了哪个爷爷家,不管是雷家、戴家,爷爷奶奶总会拿一块冰糖出来招待。我会走路了,爷爷奶奶就叫我自己去糖罐子里拿,有一回不小心还打烂了雷家大爷爷的糖罐子盖儿。张在武是我们村最孝顺的儿子。他父亲六十岁就享受干部待遇退休了,与村里的几个老人打打小牌。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父亲在哪打牌,他总要让妻子弄好中餐送到牌桌上。有一次夫妻俩到离家十多里的山上做事,他也是在中午就让妻子回家给父亲弄中餐。六十多年以来,蓑衣溪村没有一个被劳教、被法办的。
蓑衣溪人很无奈,中间有条美丽的溆水河。这条河要涨洪水,渡船就过不了河。有一年,河北面鹭鸶溪老舒家的岳母娘去逝了,可岳母家是河南面严家的。洪水太了,过不了河,老舒就只好带着妻子在河边设下祭坛,对河烧纸祭母,伤心的泪和丧母的痛至今让人在没有桥的码头上隐隐地心痛。
蓑衣溪的美丽,她需要一座连接南北的桥。
二
蓑衣溪的山很奇,岒岒相连,郁郁葱葱。登溆水北岸老虎藏,南岸山势蜿蜒而下,犹如蛟龙戏珠,俯身昂头,如痴如醉。上南岸吊眼洞顶,北面诸峰如凤似凰,振翅而飞,回首寻珠。整个地形成一幅龙凤戏珠图,温婉而不失灵动,矫捷而不失和谐。沿溪而望,犹如一件巨大的蓑衣,温暖地罩着全村砍柴的世代山民。
凤尾上叫榆树坪,现在居住的郑氏家族是清道光时期从水东迁来的,繁衍十来代,至今有140来人。村头一棵巨大的松柏树,见证着两百年的郑家历史。凤翼上叫鹭鸶溪,有刘氏、舒氏、杨氏、严氏等四姓人居住,瑶汉民族和睦相处有180多年。相传这溪湾里有一对鹭鸶,繁衍出了成千上万的子孙,日出列队而出,日暮列队而入,队伍壮观,家族兴旺。老鹭鸶老了,成仙升天而去。后人为了纪念这对鹭鸶,便将这山冲叫着鹭鸶溪。凤回头处就是柳潭,我可爱的家乡。这里住着张、戴、雷、舒、严五姓人家,先后于清道光、同治期间搬来的。民国十年,山体滑坡,淹没了一个小院子,一个叫六万五被掩埋,他哥叫五万五因为没在家,侥幸生存下来。当时的县政府便向上级汇报说“沉了柳潭府,淹了唐儿县,死了六万五,还剩五万五”。柳潭府由此而来,后来兵祸连绵,被打散的兵强盗总认为柳潭府好大个地方,总是要来抢抢。为躲避这些强盗,几家人一商量,便从河边搬到了半山上,于是这地方便称着半山。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因山体出现裂缝,有滑坡迹象,政府为老百姓的安全着想,让大家搬到鹭鸶溪里去了。
蓑衣溪,就象一件张开的大蓑衣,从河边走进去,从龙头处下来,分别居住着严、郑、张、李、舒五姓人家,其中张、李、郑分别只有一户,上下岩排却全是姓舒的。这舒、严二家也是道光后迁入的。溪边上的一块文星桥纪事碑至今就有160多年了。
蓑衣溪的溪是从猴子山流下来的。有东冲、西冲两条垅垅,东冲山高谷深,林木蔽日,时有锦鸡腾挪、画眉欢唱、老鹰翱翔,只有蛇尾鸟儿拖着长长的尾巴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一点也不怕人。春天来时,山花开放,红的、白的、紫的、黄的,争奇斗艳;各种树木长出新叶,嫩嫩的,也是紫的、红的、白的、黄的,微风过处,婀娜作态。溪水在春天里唱得更加欢畅,在幽静的山林里,听来令人宠辱偕忘、心旷神怡。
蓑衣溪的田不多,但一层层地如月牙、如明镜,顺着山、绕着屋和竹林,在蓑衣溪的两边,与青山相连,宁静而又明快,是浓墨水彩,又是淡描国画,暗青的小泥瓦和被桐油浸润得藏青的吊脚楼,深刻而又隽永。凭栏望,或溪流淙淙,或溆水汤汤;或青山依依,或炊烟袅袅;或山歌高亢,或鸟鸣啾啾。雨后竹林,红伞轻移。
作者介绍
张昌竹,男,溆浦思蒙镇蓑衣溪村人。编著有《红军长征在溆浦》、《龙潭战役》等地方文史书藉,总纂《溆浦县志(1978~2005)》,著作有《离骚湾》。现为溆浦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