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诗十五首
 
南蛮
 
 
一、水
 
我的父亲老了
他年轻时为庄稼与禾苗
浇了几万桶水
那些水并没有消失
它们变成了地下水
变成了山之泉
江之源
河之波
云中雨
海之浪
 
我的父亲老了
他年轻时浇的水
依然鲜活
 
二、母亲
 
我的母亲
端着一碗水
在老屋里进进出出
我的母亲不懂得儒家文化
也不懂得物理学
但我的母亲懂得
把一碗水端平
 
三、再大的风也刮不倒湘江
风刮歪了树的脖子
刮歪了人的腰背
那翩翩少年
变成了佝偻老者
风甚至把许多朝代
刮得东倒西歪
土崩瓦解
 
再大的风
也刮不倒湘江
面对风
匍匐的湘江甚至想站起来
风越大
湘江站立的欲望越强
 
我听见山鹰说——
我听见湘江的波浪说——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四、请在湘江边站一站
        我的朋友
        亲爱的朋友
        请在湘江边站一站
        表示你到过湖南
        
        在湘江边站一站
        用最简单的方式感受湖南
        在湘江边站一站
        用最随意的姿势欣赏湖南
 
        只有在湘江边站一站
        你才能看到湖南的主流
        只有在湘江边站一站
        你才能看清湖南的性格
 
        请在湘江边站一站
        湘江为你洗去风尘
        请在湘江边站一站
        湘江为你清除劳顿
 
        我的朋友
        亲爱的朋友
        只有在湘江边站一站
        你才真正到过湖南
五、致屈原
 你的眉头皱得太深了
深得像楚国泥泞里沉重的车辙
你的颧骨突得太高了
高得像楚国的崇山峻岭
悬崖峭壁
把你从国家机器上拆下来
我们看到的不是沾满油污的零配件
而是锃亮的《天问》和《离骚》
《九歌》和《哀郢》
 有人说楚王好细腰
宫中多饿死
你斩钉截铁地为政府避谣
——我们楚国的女孩子
天生爱好苗条
她们没有饿死
她们变成了彩虹与云霞
变成了芷兰与香草
——看 为了顾全大局
你也讲违心的话
这个时候你的心特别绞痛
你不是跳水运动员
你纵身一跳
历史却为你打了满分
你获得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块跳水金牌
后来的跳水运动员
跳的是技巧
是美
你不是
你跳的是悲壮
你跳的是太阳入海的动作
两千多年后
又一个端午节即将来临
在中国  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这个节日  要吃粽子  划龙船
他们长大后
教科书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
这是为什么
六、怀集
 
我问身边这条河流的名字
他用粤语说叫桂江
他们在大榕树下打牌聊天
他们是幸福的
 
怀集是怀集人的藉贯
就像永州是我的故乡
柚子开始摆上街头
像女人成熟的脸庞
柚子是农产品
女人不是农产品
 
沿着桂江行走  行走
我感到我的身体像鱼
我的心思像鱼
河流去的地方
我也想去
 
街头偶遇一池荷
秋荷
它们依然举起夏天的精神
令我感动不已
 
七、老埠头
       
谁是老埠头的过客
我
谁是老埠头的闲客
蝶
谁是老埠头的常客
船
谁是老埠头的贵客
春
谁是老埠头的香客
心
谁是老埠头的酒客
张三
谁是老埠头的茶客
李四
谁是老埠头的回头客
日和月
谁是老埠头的不速之客
风和雨
霜和雪
 
老埠头
千年迎客
千年送客
迎送之间
自己老去
老成苍桑
老成典故
老成传说
 
老埠头
湘江边的老埠头
我饮用的水流经它
我沐浴的水流经它
老埠头给我以启发
要像河流那样接纳——
鱼类鸟类藻类和人类
老埠头给我以启发
要像码头那样容纳——
劳心者劳力者
美丑媸妍
 
八、邮亭圩
 
白鹭掠过白莲
绿风拂动绿荷
七月的邮亭圩
美得令人心悸
 
昨夜大雨滂沱
今日丽日晴空
云朵如堆  蝉鸣不止
草木的气息沁人肺腑
邮亭圩的七月
美得令人心悸
 
我喜欢太阳晒出来的甜
我喜欢太阳赐与的糖份
七月  在邮亭圩灼热的土地上
西瓜与稻穗赤诚地为太阳作证
赤诚地维护太阳的荣誉
 
我喜欢风吹雨打后的美丽
我喜欢风吹雨打后的安祥
我爱邮亭圩
我爱邮亭圩的这一方山川
这一方田园
它为风雨保存和呈现最大的美
 
九、凼底
 
去凼底的路像麻花一样弯曲
风把路当麻花一样食用
 
水以凼字的形状流淌
水把自己流成凼字的形状
 
凼底人识字从凼字开始
世界像凼字一样复杂
而凼底人永远像水一样清澈
像水一样单纯
 
洪水来临
凼底以外的水浑浊不堪
凼底的水依然清澈照人
凼底的水守身如玉
 
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一方水土养一方鸟语花香
 
凼底很小
它是十万枝花朵的首都
它是十万尾鱼虾的首都
它是十万只鸟雀的首都
 
十、水市
 
 
在水市
我听到神说——
我不要香火
我只要一泓清水
 
在水市
我听到神说——
我不要颂歌
我只要几声鸟叫
 
水市水库
便是那一泓清水
 
山间布谷
便是那几声鸟叫
 
在水市水库
我忽发奇想
我想与一条鱼互换身份——
请鱼去市里当一名处级干部
让我当一条水市水库的鱼
 
十一、永江
 
永江确实有一条江
它日夜流淌
浪花四溅
零度时我们才能看到
它的心里藏着冰
 
永江树木苍翠
那多汁的树木啊
其实心里藏着火
无论零度还是三十度
 
在永江
风可以乱来
云可以乱来
雨可以乱来
脚步可以乱来
眼神可以乱来
甚至吻与拥抱也可以乱来
唯一不能乱来的是火
火必须守规矩
火必须在火堂里守身如玉
——可以嬉水
不要玩火
这是永江的祖训
放之四海而皆准
 
云是天空的肉瘤
它们为天空而构成天空
微小的永江乡
被神灵俯瞰
 
十二、萍岛
 
萍岛也有爹娘
它的生身父母是潇水与湘江
 
巴掌大的地方
像邮票
当我登上萍岛
我也想把自己缩小
缩小成一只鸟
栖息在萍岛的树梢
悠然啼叫
 
一个叫曾翔的书法家
在萍岛上挥毫写下养心二字
养心
是萍岛的广告
也是人类的处方
 
河流把萍岛当碧玉
千年万年佩戴在水做的胸脯上
我把萍岛当巴掌
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我与萍岛一拍即合
我们把千尺江水拍成万朵江花
我们把千古情思拍成潇湘夜雨
 
十三、黄溪
 
 
石头是河流的来稿
我们用眼光和脚步编辑它们
我们把一块块石头发表在手掌
河流把我们发表在河床
 
我们采野花
采野菜
吃野果
我们像野生动物一样快乐
我们热爱野外生活
在野外
我们野心勃勃
 
田野间劳动的人们
他们的姿势各不相同
他们的姿势变化无穷
一切进化都源于那些姿势
一切文明都源于那些姿势
 
这是四月
泥土里隐藏着许多种子
隐藏着许多胚芽
那些种子是不是孬种
那些胚芽能不能冒尖
这个四月便见分晓
 
十四、龙泉寺
 
寺前有湖
湖上有涟漪
湖下有田
田中长稻
稻上结谷
谷可养人
各得其所
 
寺上有天
天上有云
云中有日
日照万物
各得其所
 
寺后有山
山上有林
林中有石
石上有碑
碑上刻字——
二十五代住持僧生慧之墓
寺与墓
墓与僧
各得其所
 
寺中有佛
佛前有我
佛与我
我与佛
各得其所
 
十五、没有一滴雨是亏损的
 
每一滴雨都有来历
每一滴雨都有去处
春天的账本
记录了每一滴雨的收益
每一滴雨都是滋润
每一滴雨都是价值
每一滴雨都是生长
每一滴雨都是力量
 
有些雨作了开销
有些雨作了贮藏
有些雨正在流转
有些雨即将到账
 
雨的总量大得惊人
春天的账本却巨细分明
核算的结果就是这样——
没有一滴雨是亏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