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溆浦一中 高二 张慕鸿 指导：红 帆
夜岚起，霜露下，秋雨淅沥，山色空濛。
子甫点起火堆。破旧的山庙一下明亮许多：“师父，今晚就先在这休息吧，师叔他们暂时还追不到这。等明日清早，我们再启程南下。”
我无言。这已是被追杀的第三日，当初我为了嶓冢掌门一位，策划事变杀了大师兄，逼得师父也自断经脉而亡，本以为掌门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岂料本来已经隐退多月的小师弟长峒却突然出现，还带着我梦寐已久的掌门印，事态便急转直下。长峒不愧是师父选中的鬼冢剑法的唯一传人，几招下来，我早不敌他，一片混乱厮杀中，子甫护我逃了出来，路上追兵不断，我们早已疲于应付，如今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一下了。
子甫见我冷脸，不再吭声。他小心翼翼地褪下湿漉漉的上衣，火光照耀下，肩膀上赫然一条伤口，是白天替我挡了一剑留下的。他撕下长袍一角，转过身吃力地包扎起来，于是他背上大大小小无数伤疤跳入我的眼内，很多都是他小时候跟我学剑时留下的。子甫很快穿上衣服，怕怠慢我一般拼命朝火堆添起柴来：“师父乏了吧，等衣服烘干就可以睡了。”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不忍：“子甫，你走吧。”他添柴的手顿了顿：“我不走。”我在破门板上无奈地躺下：“不走……我们都没命。”等我闭上眼，子甫终于开口：“我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要死我跟师父一起死。”
可我一直都没有睡着，半夜终于再次看见那道银光升起，可它却迟迟没有朝我落下。我心里一声长叹，子甫已收回了剑，坐回门槛边，月洒清辉间，传来他低低的哭泣声，看着他颤抖的背景，我不禁又回忆起初见他时……
那是靖康二年，师父派我下山执行任务，城中有画院，我总溜进去偷闲，便是在那遇见了子甫。彼时子甫只是个叫“阿五”的孤儿，画院师傅觉他可怜便收他进来当童工，当时皇帝爱画，多少画师受皇帝青眼一时风头无两，阿五站在一群学童面前，比他们还矮一个头，却嚷嚷着要去汴京给圣上画画，自然是被一阵嘲讽推搡。我于是老来逗他，阿五不认生，见我也不怕，一边吭哧吭哧洗着成堆的画笔，一边顶我的嘴。后来金兵破城，画院废弃，阿五再也无家可回，我一咬牙，带他回了嶓冢山。
这样想着我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子甫起来见我已炖好了兔肉，有些难为情，我催促他快吃赶路。子甫似是真饿了，吃了半只兔好像还不饱，于是剩下的兔汤也让他喝了，子甫为此怪不好意思，一路忙着摘野果给我解渴。
“师父，不如我再摘点……”子甫还未说完，我突然将手中的果子朝后方一掷：“他们追来了，快走！”我飞奔，子甫也追了上来。终于，我们在山崖边停了下来，子甫气喘吁吁：“师父，后面、后面没人！”电光石火间，我已一剑朝他刺去！
子甫瞳孔骤缩，堪堪躲过，飞快抽出剑来与我对峙：“师父，你……”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剑飞来，子甫全力格挡。如今他剑法大进，便是这样只守不攻，我们也僵持了快半个时辰，我尚有余力，子甫却已大汗淋漓，他肩上的伤裂开，血流不止。我能感觉到长峒他们在逼近。无意恋战，趁子甫不备，我一个飞踢将他绊倒，当剑刺来时，子甫的眼睛亮得吓人，可看见他肩上殷红一片，我竟迟疑了，剑不忍落下。子甫不再顾虑，抓住我的破绽，一个蛮力将我推远，发起狠朝我冲来，不下十招，他的剑便横在了我的喉间。
我已是发袍皆乱，狼狈不堪，冷笑：“昨天晚上你不敢下手为师还怕你优柔寡断，日后在这江湖可怎么办，现在你倒杀神杀佛了。”子甫持剑的手不停颤抖：“师父，若你肯回嶓冢认罪，子甫定求师叔……”“饶我一命吗？不必，谁生谁死今日就在这里定断！”
子甫双眼湿润，突然，他咳出一口鲜血，捂住肚子满脸痛苦，然后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想起了那锅兔汤。我面无表情：“昨晚为师放你走你不肯，亦生亦死是你自己选的。”子甫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流下泪来：“师父，我的命是你给的，要死要活还不由师父去……”子甫再也忍不住痛意，跌倒在地，不停痉挛。
“师父杀师祖，不仁……不义，子甫要杀。子甫杀师……父，不仁不……义，子甫……该死……”子甫定定地看着我，像个孩童般大哭不止，“可师父……阿五昨天没有骗你！师父死了……阿五……阿五也跟师父一起……死！”
“师父，阿五不配……”
有风来，长峒终于出现，可我不管，只顾蹲下拭去子甫脸上的泪水，但他的眼已经阖上了，我不住喃喃：“莫痴莫痴，嶓冢就是嶓冢，二弟子就是二弟子，阿五只是……阿五……”
“师兄，为什么……”
我大笑：“为什么为什么……长峒，因为这就是江湖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痴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山雨凄迷，山风如诉。我一声长啸，扑下山崖。
“师父，这是什么草？”“走马芹。”“可以吃吗？”“吃一点点死不了人的，但是会吐血、肚子疼……你别问了快赶路，得在晚上之前回嶓冢见你师祖。”“嶓冢也是画院吗？到时师父你会教我画画吗？我长大以后可要去汴京给圣上画画！”“给狗皇帝画什么画，师父带你去闯江湖！”“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咯。”“有什么人啊？画院外面卖肉的胡屠夫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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